劉穆之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冷的神色,一瞬而沒:“不,這跟你沒有關系,你跟她只是命運捉弄,有緣無份,真正讓她斬盡三千煩惱絲的,是皇帝。”
劉裕的臉色一變,睜開了眼睛,直視劉穆之:“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劉穆之嘆了口氣:“北府軍兵敗鄴城,謝家一夜之間勢力倒掉,相公大人憂心重重,身染重病,而會稽王,王國寶他們謀奪北府軍帥位,乃至奪取相位,這引起了皇帝司馬曜的警惕,他也不想謝家徹底垮掉,再被別的世家,或者是自己的皇弟所架空,于是找上了謝相公,提議聯姻,由王妙音入宮作為皇后,這么多年,自王法慧死后,皇位一直空缺,就是想找機會與世家大族的貴女聯姻,這次,總算讓他等到這個機會了,加上你的死訊傳來,與王妙音的婚姻關系自動解除,這時候皇帝求婚,是對王,謝兩家的施舍,而不是以前給這些高門世家安排婚姻,不得自由。”
劉裕咬了咬牙:“所以謝相公答應了,他想利用這最后的機會,與皇帝聯手,保住謝家,保住北府軍,對不對?”
劉穆之點了點頭:“你不要怪相公大人,換了你我在那位置之上,也會作同樣的選擇,因為誰都以為你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哪怕是為了給你報仇,也是應該,我們都以為王妙音會同意,可是沒想到,她選擇了落發出家!”
劉裕長嘆一聲,眼神變得落寞起來:“那是因為她跟我當年的誓言,說我們之間,生死不相負,若我戰死沙場,她自當離世相隨,想不到,她會選擇了這樣的方式來實現自己的誓言。是我辜負了她,背棄了我們的誓言,她太苦命了!”
雖然明知對面是個假貨,但是劉裕心中感嘆,真情所致,眼中淚光閃閃,幾乎都要落下英雄淚了。
劉穆之的胖手拍了拍劉裕的肩膀:“罷了,寄奴,事已至此,多想無異,這佛教乃是西方傳入中土的宗教,修來世不修今生,一旦遁入空門,則斬斷與人間一切的聯系,所以要剃去頭發,斬斷塵緣,六根清凈,妙音選擇了這條路,就再也沒有重入人間,談情說愛的可能了,不然會給世人看成是瀆神,會遭遇天譴,慕容蘭可能不知道這中間的厲害,可你應該清楚。”
劉裕咬了咬牙:“莫說我知道了她雖然活著,但已入空門,就算她現在還是王家小姐,就算還在等我,我也不可能再負了慕容蘭,畢竟她已經有了我的孩子,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我不能再傷害一個深愛我的人,去挽回一段已經失去的感情,若是上天要降什么責罰,對我劉裕一人就行,只希望不要再殃及這二位深情女子。”
說到這里,劉裕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剛才說的最后一句,什么皇帝和會稽王兄弟二人,成了妙音的修行場所的常客,這話什么意思?”
劉穆之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寄奴,你可別誤會了,皇帝兄弟就算是色膽包天,也不敢打尼姑的主意,這事一旦傳揚出去,會成為全天下的笑柄,但是妙音不是一般女子,與其母親一樣,雖為女兒身,卻是極有見地,眼界心xiong勝過絕大多數男兒,現在她已經出家,不代表任何世家的利益,皇帝和會稽王會以禮佛之名,向她詢問當今政局與世事,可以說,她的話,一定程度上影響朝局!”
誰言女子不如男
劉裕訝道:“影響朝局?這怎么可能呢,她就算有見識,但也是一介女流,怎么可能影響朝廷的人事決定。”
劉穆之笑道:“你可能還是小看你當年的未婚妻了,從她讀書習字開始,謝家和王家的長輩就會成天跟她講每個家族的歷史,現狀,將來,會告訴她每個跟她年齡相仿,有可能與她聯姻的夫婿的情況,會跟她講從巴蜀到交州,從荊雍到三吳的每個郡,每個縣的大小,戶口,食邑,人口,糧產,會告訴她天下的權力,要隘,兵馬,這些,都是世家子弟們需要了解的,而作為王謝兩家貴上加貴,以后必然會金枝玉葉的王妙音,從小就被她那才干過人的母親所教育,學習這些東西,為的就是以后能嫁個好人家,還能跟她母親一樣,當好賢內助。”
劉裕的眉頭一皺:“就象夫人一樣,實際算是掌了王家的大權?”
劉穆之點了點頭:“王凝之成天沉迷于修道與酒色,根本不理正事,這么多年能一直當官理政,九成是靠王夫人出手相助的,這是大晉人盡皆知的事,大概是因為自己有這樣的經歷,所以夫人在女兒身上寄予厚望,教她家國軍政方面的東西,遠比教琴棋書畫要來的多,當然,王妙音天資聰明絕頂,即使是琴棋書畫,歌賦舞蹈,也遠遠超過別的世家女子,要不然怎么會芳名滿天下呢?”
劉裕嘆了口氣:“我到現在才知道妙音如此過人,以前在我面前,有時候我夸夸其談軍國之事,她很少開口,我原來還以為作為女子不善于此道,沒想到,她是為了維護我的自尊和面子,自己不開口罷了。與她交往這么久,我還沒有真正了解她。”
劉穆之笑道:“如果王姑娘跟你最后在一起,以她的眼光,才能,以及在世家間的地位,必能助你一臂之力,彌補你出身,見識的不足。但現在說什么也晚了,不過就算她落發,這世俗之事,一樣心知肚明,而且出家之后,也斬斷了與謝家,與王家的關系,所謂跳出三界外,不在五塵中,說話就可以客觀直接,而不是為家族代言了。”
劉裕冷笑道:“不為家族代言,也不必為皇帝代言啊。妙音已經遁入空門,作為皇帝,作為王爺,卻成天要去打擾一個尼姑的清修,成何體統!”
他的心里不知為何,一股無名怒火,不可遏制,雙拳也不禁緊握起來。
劉穆之笑著拍了拍劉裕的肩膀:“寄奴,這話在我說說就行了,你現在這樣子可別說慕容蘭看到,她會吃醋的。看來你還是忘不了王姑娘,不過這也正常,如此絕色聰明的女子,誰又能真正放下呢?!”
劉裕心中一陣愧然,搖了搖頭:“我只是一時義憤而已,倒不完全是為了妙音,作為大晉皇帝,這時候不想著重整軍隊,收復河山,至少是鞏固新收復的地盤,調節國內的矛盾,卻一天到晚做這種事,也不嫌丟人!”
劉穆之正色道:“那言歸正傳,王,,,不,應該叫支妙音,支妙音雖然說不在五塵中,但尼姑庵的供養,包括菩薩金身的捐助這些,都是由國庫支出,世家和官員不能直接去給錢,而皇帝和專掌民部的會稽王卻有理由去發這錢,所以他們可以以上香禮佛之名,去見支妙音,我相信,可能一開始只是想借著支妙音去聯系王,謝兩家,但幾次交往下來,他們卻會發現,支妙音雖然和謝家,王家斷了聯系,卻自有見解,而且見解極高,超過了他們身邊的謀士,因為那些人雖然可能同樣見解過人,但有自己的利益和立場,未必肯說真話,說實話。”
劉裕嘆了口氣:“原來如此,看來妙音雖然遁入空門,但塵心未完全失去,從小接受到的教育還是讓她希望晉國強大,收復失地,又或者,是她希望北府軍有朝一日能重整旗鼓,為我報仇。”
劉穆之點了點頭:“正是如此,你回晉國之后,也許夫人會安排你們再見一面,斷了所有的塵緣。”
劉裕咬了咬牙:“那些是后事了,現在,我得先幫著拓跋珪打贏這最后一戰,然后我才能無牽無掛地離開草原,回到大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