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羨之冷笑道:“我是懂,大晉有的是治國良才,卻在你這里幾乎無人可用,一邊是讓胖子,懷肅,兔子他們累得吐血,你自己也累成這樣,另一邊是世家子弟們想要做事卻沒有官,沒有爵。當年諸葛亮就是因為信不過他人,不肯放權(quán),軍中有杖二十以上的小事都要他親自處理,最后把自己給累死了,你現(xiàn)在不就是在做同樣的事嗎?!”
劉裕雙眼圓睜:“是我不想讓世家子弟出來做事?是我沒給他們官爵?光跟著希樂出征的世家子就有好幾百了,可他們做什么了?庾悅,郗僧施這些人,到了豫章就稱病不起,只想撿現(xiàn)成的功勞,卻不肯出力,這難道還怪我了?”
徐羨之搖了搖頭:“因為希樂跟他們說,你們不用上前線,一切有我,最后功勞會帶你們分,有了這句話,他們干嘛還要辛苦拼命,干嘛還要流血流汗?”
劉裕氣急反笑:“這話是我說的?他劉希樂讓這些世家子弟們不出力,還要怪到我劉裕頭上?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徐羨之平靜地說道:“那就要問問你劉裕,為什么會跟世家子,跟你的好戰(zhàn)友劉希樂同時成為對手,讓他們走到一起了。”
劉裕咬了咬牙:“我自認我已經(jīng)讓步足夠多了,難不成要我解甲歸田,把所有的權(quán)力讓給劉希樂和原來的世家高門,這才可以?!”
徐羨之輕輕地嘆了口氣:“歸根到底,還不是因為你想改變天下的現(xiàn)狀,我說的改變,不是指北伐,而是說大晉這百年來的定制。世家天下,高門貴閥,所有人已經(jīng)接受了這點。京八兄弟建義成功,本可以順順當當?shù)厣秊檫@些高門世家,把建義中打倒和消滅的家族踢掉,自己取而代之,再按以前的那套方式運行,為什么你要另起爐灶,要把天下世家的好處分給那些跟你不相關(guān)的平民百姓?你這樣刨世家天下的根,又一時找不到可以代替世家為你治國理政的人才,這樣真的好嗎?”
劉裕一動不動地看著徐羨之,久久,才嘆道:“原來,你從一開始,就不支持我的理念,不支持我讓天下人人平等,不受欺壓的理想。”
徐羨之搖了搖頭:“少年時的我,因為見識不夠,會支持你的想法,但現(xiàn)在你我已經(jīng)人到中年,總得現(xiàn)實點。世家天下能維系百年,自有其道理,最根本的一條,就是他們掌握了治國的人才和文化,離了他們,你連一個京口郡都治理不了。你確實可以戰(zhàn)場上所向無敵,但你不可能把天下百姓都當成軍隊來管理。寄奴啊,現(xiàn)在你的處境非常危險,世家高門不會跟你真心合作,而北府兄弟也跟你生出裂痕,在這種時候,你應該退讓,妥協(xié),而不是繼續(xù)堅持你那不切實際的夢想!”
劉裕冷冷地說道:“我怎么就不切實際了?現(xiàn)在我跟希樂的矛盾已經(jīng)暫時解決,他也離京出鎮(zhèn)豫州去了,我相信劉婷云經(jīng)此一事,會老實很多,她再也不可能害到我和兄弟們了。”
徐羨之嘆了口氣:“寄奴啊寄奴,你真的以為找些儒家經(jīng)學之士來庠序,來教功臣子弟們讀書習字,就可以幫你弄出足以治理天下的人才,以取代現(xiàn)在的世家高門嗎?你以為象夫人這樣的人,她會看不出你的想法?如果連謝家都最后站到你的對面,你的大業(yè),還可能成功嗎?”
劉裕的眼中冷芒一閃:“羨之,你知道什么事情,或者說誰想通過你來跟我說什么,但請直說,今天你說任何話,我都不會怪你,懷肅走了,我心如刀絞,但日子還要繼續(xù),這樣的事情,我不希望再發(fā)生,所以,我需要聽聽你想要的!”
理念相左針鋒對
徐羨之看著劉裕,眼中光芒閃閃,他沉聲道:“寄奴,今天的所有話,都是我自己想到的,作為多年的朋友,兄弟,作為大晉的臣子,我都必須向你這個大哥,向你這個掌權(quán)者來說,哪怕你一怒之下殺了我,我也無怨無悔。”
劉裕點了點頭:“我說過,今天你無論說什么,都沒有關(guān)系,我劉裕不是桓玄,沒到聽不得逆耳之言的程度,但我想聽你的心聲。羨之,從建義之后,我們幾乎就沒有這樣交過心,有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這種感覺非常不好。”
徐羨之咬了咬牙,說道:“我是士人,我徐家雖然并非頂級的世家高門,但也是累世士族,所以,我不會完全站在京口人的立場上,因為在這里,以寒人居多,他們代表不了整個大晉,至少,代表不了上層。”
劉裕搖了搖頭:“我不認為京口人不能代表大晉,大晉不是只有士人的大晉,也是需要猛士們流血衛(wèi)國的,文武兩道,并非殊途,但缺一不可。”
徐羨之點了點頭:“但武夫們?nèi)狈ξ幕欢卫怼D呐滦熊娮鲬?zhàn),其軍糧輜重也是要依靠世家子弟們出任參軍,以前更是武人不懂兵法,指揮也要靠熟讀兵書的世家子弟。直到近三十年來,隨著世家子弟們進一步好逸惡勞,不習兵事,才慢慢地失去了對軍中的控制。而北府軍的建立,最早是以在兩淮地帶長期跟胡人作戰(zhàn)的流民為主,這些流民靠著不停地戰(zhàn)斗,積累了自己的經(jīng)驗,所以,劉牢之,孫無終他們?yōu)閷閹洠〈瓉淼娜缰x家這樣的世家子弟掌軍,出人意料,卻又是在情理之中。”
劉裕微微一笑:“是啊,就算是北方的胡人,他們很多連字也不識,但不妨礙他們有很高超的軍事指揮才能,兵法這些,無非是把前面的戰(zhàn)例,治軍之術(shù)通過文字紀錄下來,真正要應用,還是得因地制宜,豈能受限于一些書本呢?”
徐羨之跟著笑了起來:“可是,就算指揮可以靠經(jīng)驗,布陣可以靠訓練,但糧草軍械這些,不是靠目不識丁的軍士就能解決的,就算是你現(xiàn)在,也得靠著胖子這樣的人來做參軍,管好后勤吧。”
劉裕點了點頭:“正是,所以我需要京八兄弟們的子侄開始學習文化,就是不想在這方面受制于人,難道這樣有錯嗎?”
徐羨之嘆了口氣:“你不應該這樣心急的,連我都能看出,現(xiàn)在之所以世家高門還能跟你合作,就在于還有這些制約你的手段,你現(xiàn)在連他們的莊園和佃戶都開始動了,但夫人卻沒有跟你翻臉,你以為是念著幾十年的交情嗎?才不是!是因為夫人還有制約你的手段,那就是你的軍中,仍然離不開世家子弟,哪怕劉穆之,最后讓他選邊站,也多半是會站在世家一邊。”
劉裕咬了咬牙:“我并沒有想取代世家高門,只是不想象你說的這樣受制于他們。他們的子侄從軍,我也會給建功的機會,如果真有象玄帥這樣的兵法大師,我也會讓他獨自掌軍,建功立業(yè)。大家應該一起為了大晉而努力奮斗,為何要這樣相互牽制和防范?”
徐羨之冷笑道:“大晉?你說的為大晉努力,是什么意思?就是開發(fā)江北,架空世家,北伐胡虜嗎?那這樣的大晉,是世家高門所需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