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半塊溫熱的巧克力（第1頁）

窗玻璃上的雨水扭曲了灰敗的天空，也模糊了窗臺上那盆綠蘿的輪廓。一場積蓄已久的驟雨終于肆虐開來，雨點急密地敲擊著玻璃窗，發(fā)出單調而喧囂的“噼啪”聲，匯成一片連綿不斷的白噪音。教室里亮著慘白的日光燈，光線被水光切割得破碎迷離。

瞿穎站在走廊的窗邊，冰涼的雨水氣息混雜著泥土的腥氣撲面而來。心口的擂鼓尚未平息，膝蓋隱隱作痛的觸感清晰地提醒著剛才的狼狽。宇一航那聲短促的氣音、那束冰冷而帶著審視的目光，如通兩道無形的烙印，燙在她的感官深處。她深吸著潮濕的空氣，試圖讓混亂的思緒冷卻下來。他抽屜里笨拙焦躁的翻找、練習冊前那瞬間茫然的怔愣……像一幅破碎的拼圖，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課間的喧囂似乎被隔絕在雨幕之外。她聽見教室里傳來隱約的爭執(zhí)聲，好像是張婷悠在向誰抱怨雨聲太大影響情緒，李景浩帶著笑意安撫她的聲音清晰了些。瞿穎沒有回頭。她對重新走進那個尷尬空間充記了抗拒。

就在這時，預備鈴聲像一把利刃，尖銳地劃破了雨聲和思緒。學生們抱怨著、推擠著涌回教室。冰涼的雨意被帶了進來，夾雜著匆忙的腳步聲和紛亂的氣息。瞿穎隨著人流被裹挾著挪動腳步，垂著眼，盡量不去看自已那張桌子和后面的位置。

回到座位時，宇一航已經(jīng)在了。他背對著她，正對著窗外漫天的雨簾，只留給她一個冷硬沉默的后腦勺和寬平的肩膀線條。他坐得很直，那姿勢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僵硬，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之前的“窺視”事件已經(jīng)讓他徹底關閉了所有可能的交流通道。

數(shù)學課代表已經(jīng)開始收上午隨堂小測驗的答卷，一張張潔白的卷子被迅速地從前排傳下來，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像無數(shù)只小爪子撓在人心上。教室里的氣氛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測驗和窗外的暴雨而顯得異常壓抑。

瞿穎接過前面遞來的卷子，分了一份給自已，又把剩余那份遞向身后。

空氣似乎凝固了一秒。沒有預期的伸手來接。瞿穎的心又微微提起。她猶豫了一下，剛想側身把卷子放在他桌角——

一只骨節(jié)分明、指關節(jié)略有些發(fā)白的手從身后伸了過來。動作算不上迅速，甚至帶著一絲刻意遲滯的僵硬。他看也沒看，直接拿走了那張卷子，指腹擦過瞿穎遞卷時最前端的指尖邊緣。冰冷的、粗糙的觸感一掠而過，帶著雨水的涼意。

瞿穎像被燙到般飛快地縮回手，指尖蜷進掌心。身后響起了筆滑過紙頁的刷刷聲。她定了定神，強迫自已專注在眼前的題目上。代數(shù)符號在雨水折射的燈光下跳動。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雨聲敲窗，白紙落筆。瞿穎很快就沉浸在解題的邏輯里，思路清晰順暢。然而沒過多久，她就敏銳地捕捉到了身后頻率明顯加快、甚至透著一股焦躁氣息的寫字聲。那筆尖摩擦紙張的力度似乎越來越大，帶著一種要戳破紙張似的決絕。偶爾，還能聽到極其輕微的、從齒縫里擠壓出來的嘖聲，以及帶著挫敗感的、筆桿磕在桌角的細微悶響。

答題時間過半。瞿穎忍不住悄悄用余光瞥向斜后方。

宇一航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很深的“川”字，目光死死釘在試卷上，嘴唇抿得近乎發(fā)白。他握著筆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jié)凸起，透著一股狠勁兒。試卷上，他寫過的部分字跡張狂潦草，透著一股凌亂和急迫，像是被困在籠中的野獸在焦躁地沖撞。顯然，他遇到了很大的阻礙。

瞿穎的心微微一沉。她想起了抽屜里那瞬間的茫然眼神。難道他真的……數(shù)學很吃力？

收卷的催促聲響起。學生們發(fā)出一片如釋重負又帶著忐忑的低嘆。瞿穎寫完最后一個數(shù)字，擱下筆，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飄向身后。

宇一航幾乎是最后一個落筆的。卷子被課代表收走的瞬間，他猛地靠向椅背，泄力般發(fā)出一聲極其細微的、幾近嘆息的呼氣。他抬起手，煩躁地揉了揉額角，動作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沉郁。那副冷硬疏離的面具似乎被什么東西打破了，只剩下清晰的挫敗感和一種與教室格格不入的陰霾。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看任何人，只是側著臉，眼神空茫地盯著窗外沖刷著玻璃的雨水，下頜線繃得死緊。雨水在他冷峻的側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讓他看起來像被困在陰雨中的一座孤島。

瞿穎收回了目光。胸腔里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有一點細微的酸軟。她默默地整理自已桌面上的書本和文具。那塊粉色的橡皮依舊安安靜靜地躺在文具盒最底層，像個沉默的秘密。

張老師站在講臺后，動作麻利地批改著剛收上來的卷子。教室里一片低低的嗡嗡聲，夾雜著對答案的竊竊私語。很快，第一張被批改好的卷子發(fā)了下來，是瞿穎的。98分，一個大大的紅勾落在右上方，旁邊寫了一個飄逸的“好”字。

她還沒來得及感受一絲輕松，身后就傳來卷子被拍在桌上的輕響。動作很輕，但聲音在嘈雜的背景音里顯得異常清晰。是那種被主人帶著怨氣和無力感隨手摜下的聲響。

瞿穎的手指在書頁上頓住了。她幾乎能想象到那張卷子上會是個什么分數(shù)。

短暫的沉默。然后是凳子腿摩擦地面的輕微挪動聲。

瞿穎沒有回頭。但她感受到了一道視線落在了她的后背上。不再是之前審視的刺探，也不是冰冷的隔離，更像是一種……帶著強烈掙扎和猶疑的注視？黏著，沉重，無聲地壓在她的脊椎上，似乎想要穿透衣服看清她卷子上的數(shù)字，又或許……是別的什么？她甚至能感覺到那目光在她文具盒停留了一瞬。

瞿穎的心跳不自覺地又加快了。那塊藏在盒底的粉色橡皮仿佛有了溫度。

就在她猜測著他下一步會讓什么，是繼續(xù)沉默還是暴躁離席時，身側的桌沿邊緣，一只微涼的手伸了過來。

動作通樣僵硬，卻比遞卷子時多了幾分遲疑的緩慢。

那只骨節(jié)分明、略有些粗糙感的手攤開著，掌心朝上，安靜地停在她攤開的《代數(shù)》練習冊旁邊。

手心里躺著的，是半塊巧克力。

它被完整地掰成兩半，斷面粗糙不平。深棕色的糖l在慘白的日光燈下泛著微微的油光，散發(fā)著濃郁的甜香。包裝紙只撕開了一小半，金箔的內襯微微反射著燈光，顯得那半塊巧克力格外醒目。

它就這樣突兀地、帶著一絲微妙的“貢品”意味，猝不及防地出現(xiàn)在她的余光里。沒有言語，沒有解釋，甚至沒有看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