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過去,挽住他枯瘦如柴的手臂,心里酸酸的。
“爸,今天感覺還好么?”
其實我不太想問這句話——因為醫生已經說過了,他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胰腺和肝臟,也就是這兩三個月的事了。
我不敢想像他是否能看到我的孩子,也不敢把他口中說出的“今天很好”當成是一種回光返照。
我把我爸的領帶重新系了系,看到他的皮鞋有點灰,趕緊俯身用紙巾幫他擦。
“哎,這個不能用紙巾的,會有紙屑粉塵!”老頭笑瞇瞇地對我說:“以前你媽媽照顧我的時候都是用棉布蘸一點點水擦,她擦的皮鞋是又黑又亮。”
我鼻子一酸,持著紙巾的手突然就顫抖了。
我媽以前是我爸家里的女傭,就算是后來每次跟我提起他的時候也都稱呼為大少爺。而我爸叫她倩姐。
我甚至想過,他們之間會不會也是有真感情的?假使我媽沒有入獄,我爸后來會不會跟蔣懷秀離婚云云……
當然,沒有發生過的人生就像是腰斬的戲文,給當事者和旁觀者徒留一點悲傷和猜測罷了。
我這一路載著我爸往云江福利院去,聽他講了好多我以前都不知道的事。
“你爺爺以前是沈家老爺子麾下最有名的裁縫。想當初,他也要我跟著學這門家族手藝。但是我對那些針頭線腦的東西一點沒天分,等留洋回來,就跟著沈家他們父子一塊經商了。
后來名揚翻起身來的時候,他們給我認了一筆股份,可惜趕上你爺爺剛過世,七家八戶的鬧分家。我手里的資金不夠,大部分都是靠你蔣姨她們家籌的。”
我覺得這世上如果還有一對夫妻比我和沈欽君還要奇葩,那可能就是我爸和蔣懷秀了。
有些人相愛不得在一起,有些人睡了一輩子彼此卻沒有半點感情。
我心里隱隱會有一絲懷疑,我爸他也許早就知道蔣懷秀的那些貓膩也說不定呢——只不過想在人生最后的時光里裝裝糊涂罷了。
“夕夕,其實爸這一輩子,誰都辜負了。”姚忠祥先生靠在副駕駛上,眼神呆呆地側視著我:“所以也沒想過最后要更對得起誰一些。
爸走以后。那點錢,你和你蔣姨一人拿一份,從此相安著各過各的。也沒有必要再去計較什么誰對的住誰,誰對不起誰。”
聽了他這些話,我慶幸自己什么都沒對他說過。人家都說,孩子的眼睛清澈,老人的眼睛睿智。很多東西,帶著走的未必就很憋屈,敞開來說的未必會有真淋漓。
尤其是人到暮年,寧愿活在一片天倫假象里自欺欺人。也好過被人戳著脊梁骨過奈何橋吧?
我不懂我爸的哲學,也許他一輩子都沒愛過任何人,也沒執著過任何東西。
到了療養院的前臺,之前就接到我電話的唐小詩已經下來了。
快一個月沒見了,她的肚子明顯又大了很多。
她告訴我說,下周就要回去待產了。
我笑著說恭喜,然后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唐姐,我留下它了。”
唐小詩的臉上綻放出一絲真誠的欣喜:“你能想得開,那真是太好了。”
我跟她隨便寒暄了幾句,然后把我爸扶過來。
“唐姐,我帶我爸來看看媽。”我想給他們一點空間,所以有心沒有跟上去。就讓唐小詩領著我爸進了電梯。
“誒!”這時,唐小詩突然回頭跟我說:“對了,剛剛還有個人過來看望王阿姨的。我也不認識,覺得怪怪的就沒讓他進去——”
又有人來看我媽?我詫異地望著唐小詩:“上回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