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小郎君最孝順了,今日的小郎君,怎么……有些不一樣?
謝瀾安注視著生她養她的母親,輕道:“‘你要日日記得自己是男兒,是你父親的兒子,是謝家的芝蘭玉樹,其余通通忘掉。’阿母教的話,我的確日日記得。今日,卻有一問。”
“你……”
阮氏看著那雙清冷剔透的眼,心中沒由來一陣恐慌,聲色更犀利:“住口!你今日究竟犯什么毛病!”
謝瀾安向前逼近一步,頎長的身材比阮氏高出一頭。
她微微低頭,對上阮氏的雙眼,沒有刻意壓低嗓音,卻已回不去清婉曼妙,因為長年偽裝男聲,聲里帶了一抹流沙般的低沉:
“阿母,我再假扮成一個男人,我也不是男人,不是你的兒子,成為不了一個丈夫,將來也做不了一個承繼宗祧的父親。”
這樣簡單的道理,她上輩子竟想不明白。
她蠢到聽母親怎么說就怎么是,蠢到一面在外假扮成翩翩公子,一面暗中自卑于自己的女子之身。
為此不惜全力栽培一個楚清鳶,只因她認同了母親灌輸給她的邏輯——
你只有成為男人,才能獲得一切榮耀與稱贊;
你這一世只能為傳承謝氏家學而活;
你不可對不起你的亡父、不可對不起年輕守寡的我、不可恣意行事、不可坦誠交友、更不可入朝為官自涉險地。
追根究底,是那“女子不配”四個字。
她竟信了。
“我是假的。”
謝瀾安吐出這一句,璨星朗月般的眼睛變冷:“那么真的我哪里去了?”
“你糊涂了,你所言何物!”
阮氏的唇迅速褪去血色,佛珠在她腕間伶仃碰撞,發出蒼白的冷玉寒聲。
她不可思議指著謝瀾安:“逆子,你難道忘了你父早逝,忘了為母這些年對你付出的心血!你在胡說什么?我的戒尺……茗華,戒尺!”
謝瀾安輕巧地抬了抬睫梢,對母親的癲狂置若罔聞,“我還有一問。”
屋中惟聞阮氏咻咻喘氣之聲。
“阿母,我知您心里一向恨我不是男兒,但從前一直沒敢問過,您是否有一刻,哪怕一刻,覺得謝瀾安是個女兒也……沒那么糟?”
“我知曉了!”阮氏忽然從急促的呼吸中冷靜下來,恍若想通關節,冷笑一聲,“都道女大不中留,所以你是動了紅鸞春心?說,是你終日把臂交游的王家十一郎,還是那個郗氏少主?輕骨頭!你莫犯糊涂,你以為世人夸你什么琴道一品、書道一品、容止風流第一流,什么妙絕時人、什么金陵雅冠,便飄飄然不知所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