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悖武夫。”
兩道聲音同時從一處相鄰的坐席響起,在一片沉寂的大殿上,分外刺耳。
群臣的心跳在這一瞬幾乎停止。褚嘯崖豁然回頭。
胤奚與楚清鳶在毗鄰的座位互相對視一眼,一個目光冷銳,一個謹慎思量。
“呵,哈哈哈……”褚嘯崖打破了窒息般的闃靜,他一邊嗤笑,一邊踏著軍靴走向新科進士的席位。“誰說書生無一用,能鯉魚躍龍門的人,果然膽識過人。”
褚嘯崖站定在白衣與素服之間,聲緩而沉:“方才說‘狂悖武夫’的,是哪個?”
雖是如此問,褚嘯崖一對銳利的鷹眸已經鎖在胤奚的臉上。
胤奚掌心那只琉璃杯,哪怕是女子一怒也能捏碎,然而這名白衣榜首卻慢慢松開了緊扣的指節,完好無損地放下酒杯。
他站起身。
胤奚沖著褚嘯崖的臉重復:“狂、悖、武、夫。”
嘶,坐得離胤奚最近的工部侍郎倒抽一口冷氣,人快要厥過去了。那可是屠萬人筑京觀的大司馬,狀元郎一介書生,他怎么敢貼臉挑釁他!
“——學生不才,昔日聽偽朝胡子如此稱呼大司馬。”胤奚瞥向褚嘯崖按上劍柄的手,不急不徐地接著說,“學生聞聽后,曾為大司馬深感不忿,大司馬有功于朝,豈容外敵如此侮蔑?然今日,聽得大司馬區區數語,又不禁生疑,難到偽朝也有識人之輩?”
胤奚拂動雙袖向朱墀上高揖,猛然提高聲量:“今夜陛下設宴,款待群臣,大司馬帶劍晏至,昂首不拜,是為狂!謝中丞同有大功于朝野,策利國民,絕非尋常女子,大司馬卻出口沖撞,言語輕浮,是為悖!”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功再高,也是‘臣子’。”胤奚迎著褚嘯崖怒張的瞳仁,眸光冷桀,鋒芒畢露,“陛下的臣子,陛下能容得下,又安有護不得的道理?”
他從前邁不進這道朱殿高檻,也見識不到,有多少衣冠楚楚的男人對女郎明里暗里的凝視。今日這場夜宴上,有人攀附她,有人忌憚她,有人偷覷她,還有人覬覦她……畫舟獨處?內殿獨留?賜婚?國事?呸!胤奚眼里黑瀾深涌,這些人憑什么拿女郎的名聲與婚姻當作權力的博弈?
他既然在此,就要替她辯一辯。
這張秾麗絕倫的臉,這份慷慨敢言的風骨,頃刻間占據了所有人的視野。
挽郎出身的胤氏子從前氣勢不顯,是因為他甘愿做一道影子,襯托謝瀾安的日月之明。但當他想要展露鋒芒,誰也遮不住他的光采。
目光越過一個個臉上仿佛叩著面具,成了啞巴泥胎的臣卿,胤奚與謝瀾安目光相接。
他滿腹的激忿忽又化為酸楚的心疼。
在他心里至高無上的人,憑什么要受這種窩囊氣?
旁觀的人不知胤奚心中所想,滿朝文武,無一人敢正面駁斥大司馬,聽見狀元郎擲地有聲的護主之辭,不禁在心頭道了聲:好肝膽!
陳勍的臉色,卻并未因胤奚解圍而變得多好。
恰恰因為解圍的是他,皇帝心底更覺不舒服。
楚清鳶的拳心緊了又松,不動聲色地望向縱容胤奚在高殿上隨心而為的謝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