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移駕西殿,
看著容與雅致的謝瀾安,先呷口茶潤了潤起皮的嘴角,無奈輕嘆:“含靈,其實你有事可以提前同我說的?!?/p>
上次的銅礦案也是,
這回的女子入試也是,她若提前說明,也不至于讓他如此措手不及。
“陛下恕罪,是臣失之急躁了?!睘⒁蒿h曳的團領袍襯著謝瀾安的好身姿,她頎立在側,接過彧良奉來的茶盞,錯認得干脆,眼里的堅決分毫不改。
“然臣反復思慮,以為若為寒子立命,非如此不可。圣上襟懷廣闊,必于男女一視同仁,故請陛下早作決斷,為生民開一線生機。”
“非我不愿?!标悇头畔卤K子,揚起清雋的眉眼看她,“士庶之辯原本就難在短時間內扭轉,如今再上加男女之辯……一團亂麻啊。朝中老臣眾多,變法如此激進,只恐適得其反。”
未及弱冠的君王有理有據,“含靈你看,不妨先實行寒人取士,待第一屆進士中舉,選任,在朝中有了話語權,有能力與三公九卿分庭抗禮后,再徐圖其他不遲。否則,眼下老臣們情緒激憤,六部難以運轉,連拔擢寒人都難以推行,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謝瀾安瞥下眼睫,極淡地笑。
寒士們如今盼著天降恩典,期冀以自身學識做進身階,所以只要朝廷愿意開恩科,這些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會歡欣鼓舞。
可若真等到他們白衣換官衣的那天,這些上位的寒門貴子,自恃清高身份,難保不搖身一變成為反對女子進學的一方。
人性是什么?人的階級會變,利益也會變。到時候新老聯合,縱使是謝瀾安也沒把握還能找到像今天這樣的時機。
鼎新之機,只在今日。
“六部不干活,就換一批愿受陛下指派的?!敝x瀾安道,“哪位朝臣敢暗中使絆子,陛下手里的御史臺與校事府耳達天聽,必不令陛下為臣所欺?!?/p>
這些事陳勍想不到嗎,不,小皇帝只是不想冒險,想找個兩全其美的說辭罷了。
治大國如烹小鮮,以帝王的立場論,可以理解??蓮墓胖两竦膵D人女子,正是一點點妥協著妥協著,終于退到了只剩后宅那方寸之地的地步。
龍涎香余調涼薄,謝瀾安淺抬的眼尾含著冷漠。她一步也不會讓。
陳勍見她堅持,便道:“朕……我再考慮考慮?!?/p>
皇帝要三思,謝瀾安容他三思,一揖后退出燕殿。陳勍望著那道瀟灑絕倫的背影,沉默片刻。
他在漸沉的暮色里對彧良說:“朕羨慕她。”
日影西斜,謝瀾安出殿后拂去滿身熏香,順道去往御史臺。辛少筠還留在公署里等著中丞。
這是個有心人,謝瀾安叮囑他繼續盯著兩省動向,辛少筠欣然領命。
橫街外,本以為下朝的臣子車架已經駛走七七八八,不想謝瀾安臨近馬車,看到玄白身邊還站著個風度傲然的郎君。
她挑眉走近,郗符一見她那面如冰雪,又斗志昂揚的神情,心跳就突突,忙不迭擺手:“免開尊口免開尊口,我不跟你吵?!?/p>
真是邪門了,那些身強力壯的大人們在宮里耗了一天,出宮時個個像斗敗的公雞,就連他自己都感覺身心疲憊,反觀被群起而攻之的謝含靈,非但毫無疲態,反而越斗越精神,仿佛有著無窮的精力。
郗符不承認自己在等她,怕這個熱衷于給自己八面豎敵的奇女子,出宮路上再挨誰一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