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淺云院：蘭草搖影（第1頁）

淺云院的窗臺上，顧青硯養的薄荷還帶著晨露的涼意。柳姨娘遣退了下人，反手掩上房門，轉身時鬢邊銀飾輕晃，映得她眉眼越發清麗

——

雖已過三十，可那雙杏眼仍像年輕時般水潤，只是添了幾分溫軟。她攥住顧青鳶的手，指腹摩挲著女兒手心里練槍磨出的薄繭，忽然望著院里那叢被風拂動的蘭草，眼波里浮起層淡淡的悵惘。

“你外祖父當年總說，我這性子像開春的雀兒，一天到晚停不下來。”

她唇角彎起抹淺淡的笑，那笑意卻沒抵達眼底，“爬樹掏鳥窩，下河摸魚蝦，哪樣沒干過？你舅舅最疼我，總說‘我妹妹將來要嫁個能容她野的人家’。”

青鳶垂著眼，看見母親袖口露出的皓腕，想起幼時總愛攥著這只手跑，那時母親的掌心還帶著野外草木的糙氣，不像如今，只剩繡花磨出的薄繭。

“若不是當年家里接二連三的出事……”

柳姨娘的聲音輕了下去，像被風吹散的絮語，“啊娘可能不會嫁給你爹爹，尋個種田的漢子，或是開布莊的掌柜，讓個正頭娘子。晨起一起挑水讓飯，傍晚坐在院里納涼，你和你弟弟在跟前跑著鬧著，不必學什么規矩，不必怕什么閑話，多好。”

她抬手替青鳶理了理衣襟，指尖帶著熟悉的蘭花香

——

那是她每日用院里的素心蘭搗汁抹的，清雅得很，卻掩不住語氣里的澀。“剛進府時，我還偷偷藏了把小匕首在枕頭下，想著誰敢欺負我，我就……”

她忽然笑了，笑聲里裹著點自嘲，“后來才知道，這深宅的規矩比刀子厲害多了，它不割肉，卻能磨掉人骨頭縫里的那點勁兒。”

青鳶望著母親眼尾那抹被歲月磨淺的靈動，忽然明白，母親不是生來就這般溫順，只是把當年的鋒芒，都藏進了護著兒女的鎧甲里。

“都怪我，從前總想著讓你學點防身的，將來不受人欺負，就由著你跟著護院學槍。”

柳姨娘摩挲著女兒手上的薄繭，語氣里帶著悔意，淚水卻沒掉下來，只眼尾微微發紅，“可你十六了，過了年就要相看人家，哪家公子會喜歡個手上帶繭、裙角帶破洞的姑娘？”

她攥緊青鳶的手，掌心溫軟而堅定：“娘知道你委屈，可咱們在這府里，就像這院里的蘭草，得順著風向長。等將來嫁個知冷知熱的，關起門來他若敢欺負你，你再亮你的槍也不遲。”

說著，她從妝匣里取出支銀簪，簪頭是只展翅的鳶鳥，玲瓏剔透。“這是我陪嫁的，”

她替青鳶插在鬢邊，“往后練槍時摘了，學規矩時戴著

——

咱們女兒家，總要有些軟和的念想。”

青鳶摸著鬢邊的銀簪，冰涼的金屬貼著頭皮，卻奇異地讓人安下心來。姨娘方才那抹悵惘里，藏著的何止是往事，還有對她未來說不出的期盼。

窗外的風吹過，院里的蘭草沙沙響，柳姨娘正低頭替她撫平衣襟的褶皺，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發間，映出幾縷極淡的金，哪有半分蒼老的樣子？不過是這深宅的日子太磨人，讓那雙明媚的眼睛里，悄悄藏了些護著兒女的心思罷了。

暮云沉到將軍府的飛檐上時，顧戰的馬蹄聲才碾過門前的石板路。夕陽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長，玄色朝服上還沾著些塵土，剛在門廊下站定，就見管家張忠搓著手迎上來，鬢角的汗在余暉里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