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重新坐在了躺椅上,神色淡淡:“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如果我任由‘北黨’內斗,把沈淮實徹底擠出朝廷,將來我就得自己對上裴相。問潮,你可知裴相是我的什么人嗎?”
裴松吟是秋泓正經八百拜過的老師,國朝一百多年,朝堂上就從未出過欺師滅祖這等大逆不道的事。
因鄔家一案,秋泓早已落下了卸磨殺驢、賣妻求榮的惡名,若再添一個欺師滅祖之罪,就算是天帝爺來幫他起復,他也得被清流們彈劾至死。
不過,沈惇就不一樣了。
沈惇與裴松吟非親非故,放他去和裴松吟爭個你死我活,秋泓豈不坐享其成?
“可是……”陸漸春猶豫了,“沈淮實不比其他‘北黨’,他在也兒哲哲身邊做過事的,那些罪證……”
“那些罪證,都是布日格派人親手遞給我的。”秋泓輕輕一笑,“這位失了勢的少狼王,在洳州之戰(zhàn)大敗后,被叔叔脫古思和夫人也兒哲哲聯手拋棄,他就快要在草原上活不下去了,若是不依靠大昇朝廷,這人就算是有天底下最硬的骨頭,也得被根根打折了去。但之前的北都,不論是曾跪在他腳下的裴師相,還是與他夫人交好的沈淮實,沒有一個能幫得了他。走到這步田地,他能怎么辦呢?只能不計前嫌,企圖在我這里尋得一絲舊情。”
陸漸春一陣頭皮發(fā)麻。
他只料到沈惇下獄一事與秋泓起復有關,卻沒料到這竟是布日格在背后暗中發(fā)力。
秋泓,果真一如既往地,喜歡與虎謀皮。
“那接下來呢?”陸漸春不得不繼續(xù)問道,“你要放沈淮實出來,難道就不怕布日格會反咬你一口嗎?”
秋泓目光如炬:“死了的人如何反咬一口?手握可圖哈蘭部的也兒哲哲和繼承了阿斯汗國的脫古思才是我大昇該議和的對象。”
陸漸春一震,他張了張嘴,卻最終垂首而立,不說話了。
秋泓看著面前的年輕將軍,替他撥了撥耳邊被汗打shi的碎發(fā):“今夜在我府上歇下,明日趁著人少時快些出城。不必再擔憂被彈劾一事,我會處理。你只需在廣寧為陛下守好江山,其余的不用操心,北都有我呢。”
陸漸春悶悶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一早,他起行北上。也正是這天,在明熹皇帝面前始終絕口不提沈淮實的秋泓忽然稱,自己要去詔獄里看看他的故友。
酷暑時節(jié),四處都熱得人心浮動,詔獄里倒是清涼,剛一踏入其中,就有一股陰森森的風穿堂而過。
其實沈惇在這里的日子不差,起碼比已經幽閉了整整一年的前壽國公李執(zhí)強。雖說李岫如不會虧待著他親爹,但和皇帝一日要過問三次的老師比,那還是遜色一些。
“之前陛下聽說他的沈先生在這里受苦,特地叫我把宮里用的冰鑒抬來解暑,”李岫如扶著刀,涼涼一笑,“秋鳳岐,你和他都做過陛下的老師,若論功勞,肯定你的更大,怎么現在,陛下的心里只裝著沈淮實一人呢?”
秋泓站在門前,等待小旗上前開鎖,他不冷不熱地說:“你我都是天子近臣,爭這義氣有什么意思?”
李岫如勾起了嘴角,他走到秋泓身后,彎腰嗅了嗅他的頸窩:“你身上一股廣寧衛(wèi)的味道。”
秋泓一皺眉,就想躲,誰知卻被李岫如一把抓住腰,拉進了懷里:“秋鳳岐,你說,如果沈淮實恨你,該如何是好?”
“松手。”秋泓掙扎了幾下,李岫如的手臂卻越箍越緊。
就在這時,“當啷”一聲,門開了,秋泓頓時緊張了起來。
“鳳岐?”下一刻,沈惇的聲音從監(jiān)室內傳來。
秋泓倏地轉過身,心里掠過了千萬種解釋,但就在門開的這一瞬間,李岫如已抽身離去,只剩他一人站在門口,臉上驚疑未定。
“鳳岐,你怎么來了?”沈惇微微吃驚。
秋泓用余光瞥了一眼李岫如離去的背影,輕舒一口氣,說道:“淮實,我來看看你。”
說完,他對守門的小旗劉方道:“外面候著吧。”
沈惇在這地方已經住了三月之久,人也變得瘦削了不少,鬢邊的發(fā)絲間都染上了幾縷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