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漸春本想含糊應(yīng)付過去,可想了想,還是實(shí)話實(shí)說:“南邊不少士卒都對李家兄弟頗有微詞。”
“為何?”秋泓一手寫票擬,一手翻動前一日錢奴兒飛遞來的長纓處密信,腦子里完全沒空思索陸漸春說的到底是哪件事。
陸漸春措辭謹(jǐn)慎,委婉道:“有不少將士聽聞,當(dāng)初陛下在安州以身誘敵時(shí),遇到了被俘的昭義伯,說那昭義伯在布日格臺吉面前伏小做低。這事傳出來,讓老百姓知道了,都在罵昭義伯沒骨氣,還說那安州同知張崇明都斬了,為何昭義伯能繼續(xù)安安生生地跑去陪都吃皇糧,這也……太不合法理了。”
秋泓寫票擬的手一停。
南廷上下對李家三兄弟有意見已不是一天兩天了,從壽國公李執(zhí)大開城門跪迎狼王開始,到祝顓登基,要李家三兄弟為殉國的將士們陪葬的呼聲越來越高。
就在秋泓出京前,民間聲浪已幾乎壓制不住,這也是秋泓會帶著李岫如的最重要原因之一,既然壓不住,那不如出去躲一躲。
但陸漸春說,不光京城,就連南邊,都有這樣的聲潮。
“秋先生?”陸漸春見秋泓不答話,自以為自己講錯了什么,一時(shí)緊張萬分。
他等了半晌,秋泓倒是很平靜地回答道:“這我都清楚,但李家兄弟殺不得,我留著有用。”
陸漸春一愣,沒料到秋泓竟會直接與自己說大實(shí)話。
只聽秋泓道:“前些日子北都有風(fēng)聲傳出,說那狼王也古達(dá)封李執(zhí)為宰相,令他總領(lǐng)管理降臣事宜。我?guī)熛鄮е擦衷豪锏囊槐婇T生致了仕,也古達(dá)大怒,李執(zhí)卻攔著狼王放他們離開了。我想,國公爺給狼王開城門也不是因他沒有良心,只是此人貪生怕死罷了。若是我們留著他的三個兒子,來日真有還于舊都之時(shí),他會不會開城門,迎陛下呢?這都不好說。”
陸漸春窘然:“是末將天真了。”
秋泓瞧他這副神態(tài),忽覺好笑:“問潮,現(xiàn)在你在我面前怎么如此拘謹(jǐn),總是束手束腳的,以前你可不是這個樣子。我記得在潞州和在牧流堡時(shí),你還敢一言不合抗我上肩膀呢。”
陸漸春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
他如何不拘謹(jǐn)?如何不束手束腳?
過去跟在父兄身邊,自己總有依仗,就算是得罪了人,也會有父兄幫他開脫。
可現(xiàn)在呢?他的依仗是誰?秋泓嗎?但整個南廷,又有多少人要依仗秋泓,自己算得了什么?
若是行錯一步,怕是就要成為眾矢之的,畢竟,他那戰(zhàn)死邊關(guān)的父兄也不過是遺骸歸了故里,朝野上下就有流言說他們與狼王私相授受了。
而自己,再不小心謹(jǐn)慎些,又當(dāng)怎樣在這個混亂的世道里立足?
可秋泓卻說:“看來將軍是把我當(dāng)成外人了。”
陸漸春的心一慌:“末將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為何天天往我面前一杵,像個棒槌似的?”秋泓挑眉。
陸漸春只好顧左右而言他:“之前在潞州時(shí),父親教育我,說像秋先生這樣的人以后是要拜相的,我等不能在先生面前放肆。”
見秋泓看著他噙笑,陸漸春又趕緊補(bǔ)充了一句:“先生現(xiàn)在果真要拜相了,可見父親所言不虛。”
誰知這話說完,秋泓大笑起來。
船艙外把守的士卒、太監(jiān)聽到里面的動靜,都不由好奇去看。陸漸春卻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竟能接連把秋泓逗得前仰后合。
就見這“要拜相”的秋先生站起身,在陸漸春的后腰下輕輕一拍,揶揄道:“少學(xué)些阿諛奉承的話。”
隨后,他忽視了小陸將軍陡然間赤紅的臉,抱著奏疏走了。
五天之后,船行至夷中府,眾人上岸休息,順便等候在崇山峻嶺中騎馬急行軍的李岫如。
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天,緹帥大人才姍姍來遲。最倒霉的當(dāng)屬他身后的小旗劉方,這人本不暈船,但因是李岫如親衛(wèi),不得不跟著緹帥騎馬,差點(diǎn)把腿折在兩夷蠻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