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沈惇沒料自己剛一提李岫如,這人竟就生了氣,他原本準備好的一肚子話還沒說,人家就毫不留情地走了。
此后幾天,秋泓不僅不上衙,甚至連大朝會都告病不出了,沈惇上門找他,他便謝客,搞得李果兒每日都得站在門前的大石獅子下,給沈次相賠笑。
沈惇也想不明白,這分明是個扳倒裴松吟的好機會,秋泓怎么就死活不愿意。但不論如何,刻不待時,就算是秋泓拒絕了,“沈黨”也不會就此停步。
明熹八年,三月十二,沈家忠實的追隨者謝謙,忽然調轉風口,糾集同僚,上表公疏,準備讓那已在詔獄中住了整整三年的前壽國公掉腦袋。
就在這人人自危時,京中忽然傳出謝謙轉投拜入秋泓門下的消息,這風聲甫一傳出,眾人就立刻“明白”了,原來,“南黨”終于表了態,這是要殺李執祭天的前兆。
北都棠棣巷秋府后院,輕羽衛指揮使李岫如正在一石桌前焦灼踱步,他來來回回走了三圈,最后站定在秋泓面前:“謝青浦到底是什么意思?”
秋泓正坐在那石桌后支著頭沉思,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李岫如等不及,上前抓著他的肩膀就把人從凳子上揪了起來:“秋鳳岐,他們要殺我爹,你難道還要讓我在一旁干坐著旁觀嗎?”
秋泓按了按眉心:“謝青浦鬧不出什么風浪來的。”
“鬧不出什么風浪?”李岫如冷笑,“現在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他謝青浦拜在了你秋鳳岐的門下,摩拳擦掌著要殺我爹的人是你!”
“外面的人說什么,緹帥就信什么,那現在何必在我面前跳腳呢?”秋泓不悅道。
李岫如沉了口氣:“秋先生,秋部堂,當初上京前,你說要我明哲保身,千萬不能讓李家人摻和進我爹的案子里,方才能保住他一條命,可現在呢?關于天樞的流言始終不平,我爹也已在詔獄中待了整整三年,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時候才能想辦法把他保出來?”
“北牧人在龍騎峽中打家劫舍,擄走的百姓一半充了壯丁,一半被迫凈身入宮做了小黃門。那些小黃門曾親眼見過天樞向布日格低頭,裴相為了砍你爹的腦袋,派人買通了他們,你所說的流言,都是這幫人傳出的。”秋泓說道。
李岫如尚無心思關心秋泓如何得知這些,他只問道:“那我們該如何是好?難道要把這些后入宮的太監全殺光嗎?”
“那倒不必,”秋泓頓了頓,“太子殿下身邊的大伴太監王吉有意與我交好,若是他能頂替錢奴兒,做上中正司提督太監,我自然能順理成章把那些渾水摸魚的小黃門料理清楚。”
這話一出口,李岫如瞬間一凜。
秋泓這是什么意思?
明熹八年(三)
內廷十二司,以服侍皇帝左右的中正司為上,中正司提督太監,則就是整個太寧城里一人之下的人物。
如今執掌中正司的,是明熹皇帝的大伴錢奴兒,他人生得不丑,又有頭腦,雖比不上文渡、馮運那等前朝名滿天下的太監,但也算是個知禮守法的人。
按常規,要想換中正司提督太監,那就得等他頭頂上的那位皇帝換了,新的人才能頂上去。正如王吉若想上位,就先得讓錢奴兒的主子爺祝顓下去。
那方才秋泓的話,言外之意,豈不是準備顛覆朝綱,打算謀反嗎?
可李岫如聽了,卻一句話也沒說,他定定地看著秋泓,似乎企圖從這人那雙淡漠不驚的眼中,找出一絲倒反天罡的叛逆來。
“罷了,說這作甚,沒影的事。”秋泓還不等李岫如琢磨出名堂,就先自己改了口,仿佛剛剛他只是在不經意間透露了一件小事,隨即便轉而說道:“我近來一直告病在家,為的就是避免‘沈黨’像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來,可誰知那謝青浦,之前嫌我嫌得恨不能離開八丈遠,現在又四散謠言,說我收他入了門下,真是……”
話說到這,秋泓笑了一下,他看向李岫如:“天巒,你可知道,他們巴不得要求我幫忙,到底為了什么嗎?”
李岫如站得筆直:“為什么?”
秋泓沖他一勾手:“因為在他們看來,你是我的人。”
李岫如眉梢輕輕一動。
這日之后,原本默不作聲的“南黨”忽然網羅“壽國公十三罪”,毫不避諱地將謝謙架在了火堆上烤——你不是說自己是鳳岐相公門下嗎?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鳳岐相公的門下了。
這一招令“沈黨”們始料未及,包括沈惇本人,都沒想到,秋泓竟寧愿丟掉李岫如這個同黨,也不愿插手裴家的事。
他到底是在恪守尊師重道的禮儀,還是暗地里另有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