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賣于濛干果蜜餞那小販往別處轉了一圈去,似乎沒賣出什么玩意兒,就又轉了回來——似是想問問這位豪客還需不需要點兒別的。但李云心立時沖他遠遠地一瞪眼:“滾!”
——小販嚇得一溜煙兒跑掉了。
于濛轉身看了小販一眼,嘆口氣,又道:“他叫我不要回去。對我說,道統與劍宗實則在我上一代就亡了。這個亡了,倒不是說流派、洞天不在了。而是共濟會的人跑到這些門派里,把持許多不起眼兒卻關鍵的位置?!?/p>
“譬如說一個洞天,上有一個宗座,下有幾個院。而后有若干堂,各種雜役。共濟會的人或許并不是宗座,卻可能是各院里的首座。或者把持了管理門下弟子修行的權力——凡此種種,上面的人體查不到,下面卻是已經被架空了?!?/p>
“道統與劍宗的修士修行要絕情棄欲,為的是太上忘情、飛升。但共濟會的人并不在意什么飛升,雖修道法劍術卻不在乎情欲?!?/p>
“因而道士和劍士們在他們看來就好比是麻木不通人心的木頭……而他們,善于鉆營善于權謀——由此道統與劍宗不亡于妖魔,卻亡于自身,倒也是情理之中了?!?/p>
“但他們又只把持,并沒有什么別的動靜。這種一隱忍就長達數千年、不急不躁、慢慢經營的耐心……是十分可怕的。”
“至于這共濟會都是些什么人……那沈幕說,乃是天人?!?/p>
李云心皺起眉,心里微微跳了一下。他盡量叫自己的聲音平靜:“天人?!?/p>
“不是你想的那種天人?!庇跐饕舶櫰鹈?,想了想,“乃是,一群比較壞的天人。這群天人覺得天上無趣,于是跑來世俗間,想要禍亂天下??蛇@天地之間畢竟還有大道——天人在天上界無所不能,但來了世俗間,就失掉一切神通了?!?/p>
“然而這些天人雖失掉了神通,卻還有別的東西——咱們所修的道法、劍術,這些天心正法,原本不就是天人傳下來的么?他們沒了神通,卻擁有天下三十六洞天七十二流派所有的法門。因而他們將這些法門傳給他們選中的修士——”
“所以那些量子們都號稱雙修?!崩钤菩某谅暤?。
于濛點點頭:“而這沈幕,據說自己是很不喜歡那群天人的作為。因此趁著接引我飛升的機會也想要下界來。但沒想到竟未成功。又說與我共時卻不同地渡劫的書圣已飛升成功了,這事必然被共濟會的天人知曉。于是,倘若我那時候回到了云山去,必然會被隱藏在那里的人捉去。”
“天人啊……”李云心微微皺眉,“我聽說共濟會有四百一十四個長老……難道是四百一十四個下界的天人么?他們想要做做什么?只是為了玩玩?”
他覺得有些事情似乎不是很合道理。但究竟是哪里有問題……一時間卻又說不清。
“沈幕沒有說?;蛟S因為他也是天人吧。”
“但是然后……我遇到一個女子?!庇跐髡f到這里,聲音變得輕且縹緲。似乎是提到什么極在意的事情,懷有相當復雜的情感。
“那女子啊……”他遲疑了一會兒,皺起眉,“那女子……咦,那女子……嗯?”
他原本是懶懶地靠著木亭的扶手坐著的。到這時候眉頭緊鎖,又將身子挺起來了。先前仿佛是一個在秋日午后陽光里追憶往事的老人,慵懶閑散??傻搅诉@時候卻皺眉不展,看著是……在極力回想些什么,卻怎么都想不起來了。
李云心盯著他,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兒,開口輕聲問:“是不是……畫圣?”
于濛皺眉抬頭看他:“什么?”
“畫圣。”
于濛又看他:“你說什么?”
李云心輕出一口氣。他心中已經了然了。
同樣的狀況。
洞庭君與龍子們聽不到任何同“奪舍”有關的字句。而這于濛……毫無疑問他所提到的那女子就是畫圣。但他看起來雖然曉得畫圣、又的確同她接觸過,然而一旦在這種時候提起兩人最初相遇時候的事情,就全記不起了。
類似的手段?;蛘哒f,幾乎相同的手段——竟然用在了這位“圣人”的身上!
那么奪舍……和畫圣有什么關系?
李云心沉默了一會兒,走到于濛面前。雙手抓住他的肩頭,看著他的眼睛,問:“跳過這一節。我問你,有關畫圣,你知道些什么?畫圣在兩千年前成圣、開宗立派——那時候你應該還在的?!?/p>
他這句話就仿佛是將一輛誤入窄巷前行不得的馬車拉回了正途。于濛臉上那種苦思而不得的神色在一瞬間消失了。他微微愣了一會兒,飛快地眨眨眼:“啊……是了。畫圣。有關畫圣——你知道她在兩千年前成圣且開宗立派,而所修行的既不是道法也不是劍術——是畫道。可這畫道,竟也與天心正法殊途同歸。那么你知道她那畫道是哪里來的么?”
李云心立時答:“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