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關(guān)系也不是。”
青鸞又“啊”了一聲,手絞得更緊了。她看起來很困惑,孟瑯非常想盡快結(jié)束這個話題,就說:“我跟阿塊很要好,因此讓他誤會了。這沒有什么,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說清楚了。”
青鸞神情復(fù)雜地望著孟瑯:“這樣啊,那是婢子多嘴了。”她拘謹?shù)貜潖澭x開了。孟瑯?biāo)闪丝跉猓翘熘箨岸颓帑[一直都沒再提起過這事,他也就慢慢忘了。誰想到,青鸞居然會在今天晚上突然問起。
他苦惱地嘆了一口氣。忽然,已走遠的青鸞又折回來,像是下定決心似的問:“那么,道長是不喜歡那位大人嗎?”
孟瑯有些奇怪,但還是答道:“不喜歡。”
“那么道長討厭他嗎?”
孟瑯愣了一下,猶豫片刻,仍誠實地說:“不,我不討厭他。”
青鸞咬了下嘴唇,又問:“那么,如果是另一個男人這樣對您,道長會討厭他嗎?”
孟瑯一驚,一陣亙永的沉默橫陳在兩人中間。許久,孟瑯問:“你為什么要問這些事?這似乎與姑娘無關(guān)。”
“道長不明白嗎?”青鸞悲傷地說,“道長果真不明白。我原本不想告訴道長的,可您是個好人,我要是那樣做,未免太卑鄙了。道長難道不知道嗎?您喜歡那位大人。”
孟瑯震驚地說:“我怎么可能喜歡他呢?我們都是男人!”
“那假如他是女人呢?仍是一樣的臉,一樣的人,獨獨變了男女——那道長又打算怎么辦呢?”
孟瑯驚呆了。他從沒想過這種可能,然而隨著青鸞的話,他腦海中卻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出了成家立業(yè)的場景。“但是,”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他不可能變成女人。”
“這重要嗎?”青鸞哀傷地說,“您也沒有想過娶別的女人啊!您待我和紅鸞客客氣氣,在夢里鄉(xiāng)也沒親近任何一個姐妹恐怕一個姑娘吻了您,您都還會更生氣些呢!道長真不明白嗎?連我都看出來了”
她忍不住啜泣起來,頭埋得更低,哽咽道:“為一個人寤寐反側(cè),夜不能眠,一悲一喜都被他拿根兒線拴著,這樣的感情,如果不是喜歡”
她嗚咽一聲,抹淚道:“婢子說得太多了。道長是個聰明人,您不會不明白的,您只是一直在欺騙自己婢子今晚斗膽跟您說了這些冒昧的話,還望道長不要怪罪。婢子先告退了,再拖下去,紅鸞怕是要餓壞了。”
她略一點頭,匆匆離去了。
孟瑯呆立在原地。青鸞說的這些話,他從未想過。他當(dāng)然不喜歡男人,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從未喜歡過男人。自然,他也不喜歡阿塊。可假如阿塊變成女人?這豈不是太荒謬了嗎?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為什么要假設(shè)黑變成白,白變成黑?他都能想象那該是多么滑稽的一幅景象,以阿塊那大塊頭
孟瑯笑了一聲,隨即,他怔住了。他摸著自己的嘴角,心想,現(xiàn)在是能笑得出來的時候嗎?
他佇立在那兒,陷入沉思。他回想著和阿塊經(jīng)歷的一切,為找到他的頭顱竭力奔波,那不是愛,是他應(yīng)守的承諾;為他僅存的六月壽命郁悶煩憂,那也不是愛,是他應(yīng)有的同情;為那烈日下的吻心如擂鼓,也不是愛,是人皆有之的本能;甚至,連今夜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也不是愛,那只是——
“為一個人寤寐反側(cè),夜不能眠,一悲一喜都被他拿根兒線拴著,這樣的感情”青鸞的話倏忽在他耳邊響起。
“如果不是喜歡”孟瑯低聲喃喃,“如果不是喜歡我喜歡他嗎?不對,我愛他嗎?”
什么是愛?如父親與母親相敬如賓卻又可嬉笑怒罵?如孟瓊對岳遙碧一往情深卻又甘愿放手?如岳安民與文靜生死與共一生相隨?如梁剛和臧二拼盡全力要和自己的心上人團聚?
若如此說,他與阿塊,笑過罵過吵過痛哭過,和過離過同生共死過,彼此相救不知多少回,難道,這就可稱為愛嗎?
直到此時,孟瑯才忽然驚覺,他從沒有愛過一個人。不是親人之愛,朋友之愛,師徒之愛,而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深厚到可舍棄自我以成全又恨不得合二為一的無法言喻的感情。那種感情,將令人失去自我。
而他近日,腦中所想,心中所擾,俱是阿塊。
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何要在正常與不正常的界限上躊躇,因為他根本就不站在“正常”的界限內(nèi)。他所受的禮儀法度都告訴他他是“正常”的,可他的心卻將他的腳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拽。他的理智告訴他他不喜歡阿塊,但他的情感迫使他無法說出討厭。因為,他的確不討厭阿塊。
不討厭,不喜歡,它們所重合的區(qū)域,就是接受。
“天啊”孟瑯脊梁骨爬上一陣冷意,他恐慌地自語,“不,這不能是愛,我絕不能愛上阿塊。我是神仙,他是青煞,我們之間有生死契,我必將在六個月后殺死他,即使我不殺,師傅也會殺他,即使師傅不殺他,羽化島也會殺,假如我愛上他”
那么,他就必定會在六個月后失去阿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