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休息,必須得休息了。他瞧見前頭有個背風坡,他匍匐著,幾乎是爬過去,他的呼吸聲大的像擂鼓,他的頭一伸進那個背風坡的陰影里,人就完全攤在地上。他當時只想休息一小會,可卻瞬息失去了意識。
如果孟瑯再往前爬一步,他就能看到那坡下的累累白骨。但他看不到,他在這數千仞的高山上睡著了。這真是個致命的錯誤。
圓月高懸。漫天星斗中,一道流光滑過。那是一個長發飄飄、凌空而行的人。他身穿麻衣,腳踩菅鞋,神情漠然,飄搖而去。忽然,他腰間的黑劍嗡鳴一聲,竟直直朝山下射去。
與此同時,一道白光從山坡上騰起。男人空寂的眼神忽然有了波動。他一伸手,抓住了騰飛而來的劍。銀光歡躍,劍響叮鈴,朱紅的劍穗隨風翻飛。男人不敢置信地望著這把劍,喃喃道:“斫雪?”
穹廬(三)
馬蹄聲。孟瑯倏忽睜開眼,明媚的晨光從窗欞灑落,鳥兒啾啾歡叫隨著一縷和風飄進。孟瑯起身,不敢置信地望著周圍的一切——這是他的家。
“二哥!”
孟瓊一下子從窗口探出腦袋,嘻嘻笑道:“怎么還不起來?今天可是春和宴呀!”
春和宴?孟瑯茫然地望著孟瓊,忽然,孟瓊從窗戶里消失了。孟瑯忙追出去,一推門,便瞧見大哥牽著馬,沉穩地走進來。孟瑯眼眶一酸,滿腔辛酸再也忍不住,他失聲喊道:“大哥!”他孟璋奇怪地瞧了他一眼,笑道:“怎么還不換好衣服?我們要去岳相家了。”
“璋兒啊。”遠處傳來了徐靈郡主的呼喚,“你們準備好沒有?”
“準備好啦!”孟瓊高興地喊了一聲,拽著孟璋出去了,“二哥,你快些啊!”
“別、別走!”孟瑯慌忙追出去,見父親正攙著母親上馬車。孟瑗從另一輛馬車里掀起簾子,不快地訓斥孟瓊:“瞧你,亂跑亂跳的沒個正形!”
孟瓊扮了個鬼臉,翻身上馬。孟瑗撇撇嘴,對孟瑯喊道:“二哥,上來呀。”
孟瑯恍恍惚惚地登上馬車。孟瑗見他一個勁盯著自己,奇怪地笑道:“哥哥,你干嘛老盯著我看?”
孟瑯幾乎要哭了。他眼眶酸脹,聲音梗塞。
“孟瑗,是你嗎?這、這是真的嗎?我該不會在做夢吧?”
“哥哥,你在說什么啊?”孟瑗擔憂地說,“你該不會是熬夜看書,把腦子看壞了吧?”
“他是睡太久,睡糊涂啦!”孟瓊在馬車外大聲喊著,突然,他激動地叫道,“到啦!”
眾人下車。岳度時正攜岳安國在府前等待,奇怪的是,岳安民也在。大家一齊涌入府中,山茶花開得正艷。岳遙碧穿著一身桃紅長裙快步奔出來,文靜頭插白山茶笑盈盈地跟在后面。岳夫人牽著岳長空,慢慢地走出來,笑道:“都來啦?”
“孟老弟來晚了!”園子里傳出一個聲音,眾人走進去一看,原來是御史大夫。他已坐在幾案后,聞傲遠在給他斟酒。他們旁邊坐著余太尉,他開玩笑地說:“當浮三大白。”
“太尉有令,孟某不得不罰。”孟誠笑著走過去,大家一齊走過去。一個人從孟瑯旁邊擠過去,喊道:“酒來啦!”
孟瑯一愣——那人是冬子。他嘿嘿笑著,給孟誠斟酒。此時大家都已入座,歡飲暢談。忽然,岳遙碧輕輕叫了一聲:“孟大哥,你怎么一個人站在一邊呀?”
“是啊,二弟,你為什么不過來?”
“哎呀,大哥,這里少張桌子。”
“什么?安國,你快讓人搬張桌子來。”
“哥,你要不過來跟我擠一擠?孟二公子,你就坐這里吧。”
“青石,快過來坐吧。”徐靈郡主溫婉地笑著,“過來吧。”
孟瑯已熱淚盈眶。
母親從未喊過他青石,岳安民早就離家出走,岳度時不曾認過文靜這個兒媳,大哥去了仁關,父親戰死邊疆,孟瓊投了敵,孟瑗死在廣野,冬子讓亂刀砍死,御史大夫已化為灰燼——這是夢啊,是夢啊!可是他依舊向前走去,他太想他們了,他真的太想他們了。
“好,我過來。”他含淚笑著,“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