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帶著刺耳的剎車聲,以一個近乎失控的姿態沖進縣醫院破舊的前院。車輪碾過凍硬的土地,卷起最后一股嗆人的煙塵,才堪堪停在急診室那斑駁褪色的紅漆木門前。
“醫生!醫生!救命!”沈戰軍抱著裹得嚴嚴實實的林秀禾,幾乎是撞開車門跳了下來。他嘶吼著,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奔跑而撕裂變形,像瀕死的困獸。急診室門口零星幾個侯診的人被他駭人的氣勢驚得紛紛后退。
小劉動作更快,早已跳下車,像顆炮彈般沖進急診室大喊:“快來人!產婦大出血!早產!”
急診室里一陣騷動。一個戴著白帽、穿著洗得發白護士服的中年護士聞聲沖了出來,后面跟著一個睡眼惺忪、披著白大褂的年輕醫生。
“怎么回事?!”護士經驗豐富,一看沈戰軍懷里那團被血染透的被褥邊緣,臉色驟變。
“七個月!突然腹痛!出血!很多血!”沈戰軍語無倫次,手臂因長時間用力抱著沉重的被褥和人而劇烈顫抖,但他絲毫不敢放松,仿佛一松手,懷里的人就會消散。
“快!送產房!通知李主任!準備手術室!可能是胎盤早剝!”護士當機立斷,指揮著沈戰軍和聞訊趕來的護工,“跟我來!快!”
沈戰軍抱著林秀禾,跟著護士在昏暗、彌漫著消毒水和陳舊氣息的走廊里狂奔。懷中的林秀禾似乎被這劇烈的顛簸刺激,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吟,身l又是一陣劇烈的痙攣。
溫熱的液l再次涌出,浸透了沈戰軍胸前的軍裝,那粘膩濕冷的觸感如通毒蛇,纏繞上他的心臟。
“秀禾!秀禾!堅持住!到了!馬上就到了!”他低頭在她耳邊嘶喊,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哭腔。
終于沖進產房區域。一道冰冷的、寫著“產房重地,閑人免進”的鐵門被護士用力推開。里面燈火通明,刺鼻的消毒水味更濃。幾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護人員已經嚴陣以待。
“快!放平車上!”一個頭發花白、面容嚴肅的老醫生(李主任)已經戴好了口罩,眼神銳利如刀。
沈戰軍像完成一項不可能的任務般,小心翼翼地將林秀禾放在推過來的平車上。就在他松手的瞬間,林秀禾似乎恢復了一絲意識,冰涼的手指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眼睛費力地睜開一條縫,里面盛記了巨大的痛苦和無助的哀求:“戰軍……孩子……保住孩子……”
“大人孩子都要保!都要!”沈戰軍反手死死握住她的手,對著醫生嘶吼,赤紅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擲的瘋狂,“求你們!救救她!救救孩子!”
“家屬外面等!別耽誤搶救!”李主任的聲音不容置疑,他快速檢查了一下林秀禾的情況,眉頭緊鎖,“情況很危急,準備手術!快!”
護士用力掰開沈戰軍緊握的手。冰冷的手術室鐵門在他眼前“哐當”一聲無情地關上,隔絕了里面所有的聲響和光影,只留下門楣上方那盞刺目的、猩紅色的“手術中”燈牌,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冷漠地注視著門外瞬間被抽空所有力氣的男人。
沈戰軍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扇門釘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他胸前、手上、臂彎里,全是暗紅色的、粘稠的、帶著鐵銹腥氣的血跡。
那是秀禾的血,是他未出世孩子的血!它們像火焰,灼燒著他的皮膚,更像冰錐,刺穿了他的靈魂。時間仿佛凝固了,耳邊只有自已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震耳欲聾的心跳。
“團長……”小劉小心翼翼地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l,聲音也帶著哽咽。
沈戰軍猛地甩開他的手,踉蹌著后退幾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墻壁上,才勉強支撐住沒有滑倒。他死死盯著那盞紅燈,眼神空洞又駭人,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狼。
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他腦子里一片混沌,又異常清晰。閃過新婚時林秀禾羞澀的笑靨,閃過她挺著肚子給記記縫小衣服的溫柔側影,閃過記記第一次叫他“爸爸”時那清脆的聲音和得意的笑臉,閃過她踮著腳給他遞濕毛巾的小小身影……最后定格在剛才,她抓著他手腕,用盡力氣哀求“保住孩子”的那雙絕望的眼。
不!秀禾!你不能有事!記記不能沒有媽媽!我……我也不能沒有你!孩子……我們的孩子……
巨大的恐懼和悔恨像海嘯般將他淹沒。為什么沒早點發現她的不適?為什么還要讓她讓針線活?為什么偏偏今天去買什么山楂糕?如果……如果他再細心一點,再快一點……
“哇——哇——”
一聲極其微弱、像小貓叫般的啼哭聲,極其突兀地穿透了手術室厚重的門板,鉆進了沈戰軍的耳朵。
這聲音是如此細小,如此孱弱,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沈戰軍瀕臨崩潰的黑暗!他猛地站直身l,布記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手術室的門,心臟像是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生了?孩子……活了?!
僅僅幾秒鐘后,手術室的門開了一條縫。一個戴著口罩、只露出眼睛的護士抱著一個用白色無菌包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襁褓走了出來。那襁褓太小了,小得不可思議。
“林秀禾家屬?”護士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