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第1頁）

卯時三刻，李承業已到李家大宅。

青石板路上還凝著夜露，打shi了他半新不舊的千層底布鞋。

這雙鞋還是妻子去年制的，鞋底納得密密實實，走起路來悄無聲息。

李承業很看重此次出診，概因李家世伯是這一脈少有的出息人。

到底是本家，又不是傻蛋，同一脈里多出個能干人，能是什么壞事呢？就像他爹常說的：“一家子吃飯，總得有兩把勺子才不打架。

”門房老吳正倚著門框打盹，聽見腳步聲猛地一激靈，見是李承業，忙不迭作揖：“李大夫來得早。

”說著引他穿過兩道回廊。

回廊下掛著的畫眉鳥突然“啾”地叫了一聲，驚得李承業手里的藥箱晃了晃。

廂房外，李承業透過半開的格扇窗瞧見王供奉正在診脈。

老者手指枯瘦如柴，卻穩穩按在李大戶腕間，停留的時間比尋常久些。

邊上有案幾，幾上攤開的《景岳全書》被晨風吹得微微翻動，正停在“三消論”篇。

顯見，這王供奉看診也是多有佐證書里內容的。

“李大夫來了。

”老仆輕聲通傳。

王供奉緩緩收手，將脈枕歸入藥箱。

青瓷茶盞在他手邊不遠處騰起裊裊白霧。

大夫講究養生，是以就算是三伏天，他的茶水也總是要溫熱的才相宜。

“晚輩見過王老。

”李承業端正作揖，眼角余光瞥見李大戶左腿綁布下滲出的膿液。

黃綠相間，像極了端午節掛久的艾草顏色。

王供奉眼皮都沒抬：“創面惡化比預想的快。

”他聲音沙啞，“老夫擬用《外科正宗》金刀刮骨之法。

”李承業輕輕放下藥箱，箱角磕在桌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晚輩斗膽建議，消渴瘡瘍氣血兩虛，金刃恐傷根本。

”他從袖中取出病例，紙張被他娘子用線訂得齊整，“這是去年救治的碼頭力士病例，全程未用金刃。

”王供奉接過細看，忽然指著某處：“三月廿六日為何改用紫草膏？”“那日創周新肉泛白，正是氣血來復的好兆頭。

”李承業說得懇切。

他倒不是存心賣弄——醫者仁心本是天理，更何況這位李世伯雖不親近，卻是他們這脈里頂有出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