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要我死,直說就是,何須如此煞費苦心。阿茵的這條命是您給的,既然您后悔,現在還您就是。”榮茵咬牙哽咽,不想讓痛苦溢出分毫,一字一句,說得十分艱難,從頭上拔下簪子,直直刺向脖頸。
秋燕和琴心不敢走遠,聽到動靜不對,立馬沖進屋內攔下了榮茵:“姑娘,您這是何苦……”羅氏再也忍受不住,崩潰大哭:“你滾,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再也不愿看見你,滾!”
榮茵看著崩潰痛哭的母親,眼里的光彩一點一點暗淡,整個人搖搖欲墜。禪房房門大開,風卷著大雪刮在榮茵身上,天地之間一片茫然,她萬念俱灰地看了母親一眼,笑得痛苦萬分,頭也不回地沖進雪夜里。
冰碴刮得她臉頰生疼,她忘記自己跑了多久,她就一直這樣跑著。她心中一直堅持著的信念在母親的字字泣聲中轟然倒塌。
在道觀四年,雷雨夜她被靜心關在大殿睜著眼不敢睡覺的時候沒有哭,她被眾人聯手欺負從山腳清掃落葉到山頂、手心全是水泡的時候沒有哭,她被搶了吃食餓上好幾天的時候沒有哭,冬天被潑冷水生病發燒差點死了的時候沒有哭。因為她一直相信母親和哥哥在家里等她,等她受了足夠多的懲罰就會原諒她,她們還會像以前一樣。
只是她錯了,沒有人在原地等她,這四年的堅持就是一個笑話,她——沒有家了,早就沒有了。
“七爺,雪大了,我們還是回吧。”陸隨撐
著傘,看著越來越大的雪道。
陸聽瀾點完最后一盞長明燈,掃了掃飄到衣袖上的雪花,剛想開口,卻聽到一陣哭聲,他不著痕跡地看了陸隨一眼。陸隨也聽到了,真是奇怪,寒冷的雪夜誰又會跑到燈樓來哭。
陸聽瀾循著哭聲往東邊走去,遠遠地就看見榮茵抱著雙膝蹲在燈樓的樓臺上,大雪紛紛給燈火通明的燈樓披了件朦朧的紗衣,如夢似幻。她卻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大氅的衣擺拖在雪地里,肩上、頭上都落了不少的雪,哭得很是傷心,像極了他年少時在雪地里撿到的被人遺棄的那只小貓。
哭什么呢。他仰頭長長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好像,又動了側影之心。
他接過陸隨的傘走過去罩在榮茵頭上,也蹲下來,嗓音輕柔:“在迎風口哭,實在不是個明智的選擇,眼淚被寒風一刮,凝在臉上,可是會長凍瘡的。”
榮茵抬起頭,看到陸聽瀾溫和的眉眼,慌忙擦干凈自己臉上的淚水,她不想狼狽的一面被他看見,想要走,可是蹲了太長時間,腳早被凍僵了,根本站不起來。
“陸隨。”
陸隨聽話的上前,以為陸聽瀾要他抱榮茵回去,張開手剛要有所動作,陸聽瀾卻把油紙傘遞給他,囑咐道:“去找知客師父煎一碗濃濃的姜湯來。”自己則彎下腰抱起榮茵朝偏殿走去。
榮茵小小的一只窩在陸聽瀾的懷里,陸聽瀾的肩很寬厚,遮擋住了漫天的風雪,懷抱很暖,熱氣源源不斷地從他身上傳出溫暖著她,茫然的天地間好像只剩下他們。就這樣吧,榮茵迷蒙地想,被人看到了也沒關系,她太累了,也想不管不顧。
陸聽瀾住在方丈室東面的偏殿,離燈樓很近,比居士林的禪房大了許多,新刷了紅漆,一應用具都很齊全,里面燒了地龍。陸聽瀾覺得不夠,又叫知客師父端了炭盆進來,是上好的銀霜炭,沒有一絲煙味。
他把榮茵放在炕上,抬起她的腳親手為她褪下被雪沾shi的鞋襪。榮茵轟地紅了臉頰,收回腳想自己弄,可是陸聽瀾卻不放手,牢牢地握著卻動作輕柔,直到潔白瑩潤的腳趾露出來。
他頓了頓,垂下眼眸,眼神晦暗不明,站起身背對著榮茵道:“把腳塞到被子里暖和暖和,一會兒再好好泡個熱水。”
殿中安靜下來,陸聽瀾坐在炭盆邊地替榮茵烘烤著鞋襪,眼神專注,好像在做什么很重要的事,手中握著的不是女子的鞋襪,而是官員上呈的奏折,紅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讓人覺得安穩平和。
榮茵悄悄地看著,心想原來陸聽瀾不笑得時候也是顯得很冷峻的,大概是位高權重久了,身上自帶一種不怒自威之感。
過了會兒陸隨端著個托盤進來,是才煎好的姜湯,熱氣騰騰。
榮茵挪到炕邊小口小口地喝著,姜湯很辣,可她也不敢拒絕,面對陸聽瀾她總是不自覺地緊張。
陸聽瀾靜靜地看著這一幕,他剛才抱著榮茵時就覺得她很輕,此刻衣袖隨著榮茵抬起的手腕滑到肘彎,露出纖細的手臂。他忍不住皺眉,怎么又瘦了,手腕纖細如柴,連碧綠的手鐲都快戴不住,看起來也精神不濟,下著大雪又一個人跑到燈樓哭泣,身邊連丫鬟婆子也沒有,之前就聽陳沖說她在榮府并不受寵,已經到了這么嚴重的地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