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前雖然安排人查了榮府的事,知道她從小就不受寵,可畢竟是嫡女,而且榮川原來待她也還不錯,就沒有安排人盯著她,原來她竟過得這般不好。
陸聽瀾沉吟片刻,輕輕地問:“……之前的傷,還疼嗎?”
榮茵頓住,臉埋在碗里,始終不肯抬頭看他。人好像都是這樣,可以一直待在陰暗里受盡苦楚,卻無法忍受別人的關心,陌生人一句無關緊要的問話,會把心里壓抑的委屈釋放然后無限放大。眼淚又悄無聲息地滾落,一滴又一滴全落到了碗里,榮茵看著晃動的姜湯,吸了吸鼻子:“早好了……陸大人,您不要問了。”
陸聽瀾微不可聞地嘆氣,聲音越發柔和:“是我唐突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之前說過的話永遠作數,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殿內又是一片靜默。喝完姜湯,榮茵覺得自己已經緩過來了,聽到陸聽瀾讓陸隨去給她打熱水,連忙拒絕:“大人,已經很晚了,我該回去了。”
陸聽瀾低頭摸了摸榮茵的鞋襪,已經干了,被碳火烘過之后暖融融的,他又站起身推開槅扇看了眼,風停了,雪也比剛才小了,燈樓的光都明亮許多。
榮茵坐在他睡過的炕上,蓋著他蓋過的被子,還睜著眼睛無辜地看著他,眼神既畏懼又羞怯,似乎還能聞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玉蘭花香氣,他閉了閉眼,喉結上下滾動。
他確實該放她走了。
榮茵走后,陸聽瀾看著她坐過的位置,手上的佛經許久都不曾翻頁。
后半夜陳沖連夜冒著大雪前來,斗笠蓑衣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眉毛都凍上了。
“七爺,短短幾天,嚴黨的人已經壓制住了騷動的百姓,上了折子的言官諫官也被找借口發落了,現在也沒有人再敢為楊大人伸冤,太傅他怕是……白死了。”
陸聽瀾遞了熱茶給陳沖,銀霜炭快要燒過了,表面覆蓋著一層灰燼,依稀只能看到點點紅光,他拿著鉗子撥弄,過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不急,一擊致命還不是時候,嚴黨的勢力從朝廷到地方盤根錯節,牽一發則動全身,皇上還得要他們做事,衙門機構還得靠他們運轉。石子投湖也是雁過無痕,但漣漪已經產生了,楊太傅的死能在世人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便是成功,雪花輕無,壓得夠多枝條總會斷的,靜靜等待時機便是。”
陳沖點點頭,接著又問:“那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
拜別拜別
“你派人把我貪圖楊鶯時美貌的事再渲染得熱鬧些,能讓嚴黨的人相信最好,其余的暫時就不要動了。”陸聽瀾說到這里頓了一下,緊緊地盯著火光,“……你抽空查查榮茵的事,要事無巨細,你親自去查。”
陳沖驚訝地看著陸聽瀾,上次陸七爺雖然吩咐人查了榮府,可也只是為了榮江,現在楊鶯時又進了府,雖然是緩兵之計,納妾禮也要等到明年除服了才能辦,但是府里誰都默認了楊鶯時將來會是七爺的姨娘。他現在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七爺對榮三小姐的心思了。
第二天雪過天晴,做完法事吃過齋飯,來做法會的人陸陸續續地都走了。
山門前,榮茵坐在馬車里等著丫鬟婆子搬東西,不遠處有說話聲傳來,她悄悄掀開一角車簾,是方丈在送行陸聽瀾。
陸聽瀾的身邊站著昨晚她在偏殿沒有見到的楊鶯時,依然帶著兜帽,看不見臉。榮茵想到昨晚在燈樓遇見陸聽瀾,猜測他是應該去給楊太傅點長明燈的,他對楊鶯時可真好。
榮茵抿抿唇,放下了簾子。
從開元寺回來的當天,玉竹院里就鬧了起來,聽說是因為鐘樓的事,一向疼愛徐婉瑩的王氏對她發了好大的火,連羅氏都被罵了。
“真是個蠢貨,你的《女戒》《女訓》都讀到狗肚子里了?居然敢在佛祖眼皮底下干這種事,這下好了,整個京城都會知道開元寺發生的事,你還想嫁在京城,做夢去吧!”
昨天事發時還在寺里,怕別人聽到,王氏憋到回了玉竹院才發火。她最生氣的還是徐婉瑩此舉會連累到榮府的名聲,當時在廟里大家嘴上不說,可是心里誰不清楚秋月是被人指使的,教養出不顧親情陷害自家姐妹的人,任誰都會覺得榮家的家風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