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入夏后,又開始涼了,山風輕撞著窗欞,有梧桐樹的葉子落下來,很輕的聲響,就落在窗欞外的臺欄上。
兩個人的視線就在這無邊的靜謐中相遇,之后如同螞蟻的觸角,她很快別開了視線。
景熙帝看向她懷中兔子:“我曾送阿嫵金兔銀兔,卻不知阿嫵原來喜歡草編的兔,只可惜,我不會編。”
阿嫵輕咬著唇,不吭聲。
景熙帝略側首,注視著她:“阿嫵要看看墨與和墨兮嗎?見他們最后一面,再抱抱他們?”
阿嫵還是不說話,她透過半開的窗子看著窗外,月牙要落下了,夜很深了。
她的側影透著冷漠的絕然。
她連孩子都不會牽掛,沒什么可以挽留她。
景熙帝原本就知道,如今卻再一次確認了。
他看著她良久,最后終于道:“阿嫵,我都已經安排好了,明日葉寒帶你離開,我走了。”
阿嫵還是不言語。
景熙帝起身,邁步離開。
阿嫵的視線緩慢地落在他的背影上。
男人挺拔頎長,著一身藏青袍衫便服,一頭烏發也只是很家常地挽起來,看上去似曾相識。
這個昔日總是掌控一切的人,此時背影格外蕭索,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
會有那么一刻,她是不忍心的,可是很快這種不忍心便被更多復雜的情緒所占領。
人的心藏在身體的深處,她看不懂,看不清。
景熙帝走到門扉前,他的指尖搭在了房門上,動作卻停了下來。
他略垂下眼,啞聲道:“阿嫵,還記得我離開的那一晚嗎?”
他這么一說,阿嫵記起了。
是了,那一晚山風蕭瑟,他和她纏綿悱惻,之后他下榻離去,著的便是這樣一身青袍。
于是陡然間,阿嫵覺得自己心口被狠狠撞擊了下,酸軟得一塌糊涂,但是又有更多的委屈如同決堤一般涌出。
她攥緊了拳,看著景熙帝的背影,開口道:“我記起來了。”
景熙帝身形微僵。
阿嫵盯著他的背影,一字字地道:“我也記起來那一天,你穿著同樣的衣袍,挽著同樣的發,你溫柔地抱著我,疼愛我,讓我覺得我們是一對夫妻,恩愛有加,纏綿一輩子。”
景熙帝心頭有一團火在燒,燒得五內俱焚。
阿嫵:“其實那時候我便喜歡你了,覺得你好看,你低頭讀經書的樣子好看,覺得你拿起筆來執掌天下,放下筆便能仙風道骨,我甚至想著,若是你年輕十歲,生在東海之濱,我一定對你思慕愛戀,要窮盡一切辦法嫁給你,要為你生兒育女,生兩個女兒兩個兒子,要為你縫補衣衫,要在日暮中癡癡地站在海邊,看你打漁歸來。”
她的聲音纏綿如絲,卻透著絲絲沁涼,在這入秋的夜晚蕩開來。
景熙帝:“可是那一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走了,舍棄了。”
絕然地離開了,將一室纏綿拋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