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過,花影映著水影,折進屋子的天光也斑駁起來。
“給我講講,你主子這一陣兒都帶著她去哪兒了?”紅柳拿來扇子打風,文姝接過,在手中緩緩搖曳,“你如實說了,我仍疼你,你要是瞞著不講,我也就只當你和她是一條心,日后你和我這院子里也各不相干,我有什么事兒,也少求你路大總管?!?/p>
威脅之味溢于言表,她哪有求他的時候,姨娘說起來雖不是什么正經主子,偏在他們永安侯府的這兩位一個攏住了侯爺,眼前這個更是把大爺勾的魂兒都沒了。連要去哄外頭定了親的大奶奶,都囑咐了跟前兒的人避諱著家里這位。
路喜心下糾纏,好一會兒才做出抉擇,又磕了個頭,才愁眉苦眼地求情:“我給姨娘說了,還求姨娘千萬替我瞞著,要是叫大爺知道,定揭了我的皮?!?/p>
文姝笑應,他才一五一十將近些日子大爺往平南侯府跑動,又與那辛家小姐賞花聽曲兒,為著避暑還不辭辛苦作陪往莊子上的事跡,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
搖晃的扇子也凝住,屋里安靜一瞬,路喜忐忑抬頭,就瞧見文姨娘眼眶紅紅,眨眼便落下兩行清淚。
“姨娘別哭。”紅柳也跟著難受,拿帕子給姨娘揾淚,使眼色,讓路喜悄摸摸出去。
管事婆子也得示意,從桌上拿幾個鮮貨,捧在懷里,跟著往外頭走,在廊子底下將人叫住,把懷里的果子塞給路喜,“姨娘賞的,你快拿著?!庇纸淮鷸|西稀罕,“這是豫州送來的仙桃,果肉脆嫩,最是可口。豫州總督攏共帶了兩筐來京,另一筐給了宮里的娘娘。你去豫州當地買,也找不見這么俊的。”
路喜本來還在為惹得文姨娘落淚而不知錯所,又聽到賞他桃吃,頓時喜上眉梢,懷里抱了一捧,連連給管事婆子點頭,托她替自己謝姨娘賞,還拿了最紅的一個分她,一蹦三跳,高高興興出去。
管事婆子目送他走遠,方去二廊子外吩咐人備馬,轉一大圈回到青山院,文姝這邊已經收拾妥當。
“都安排好了,叫他們套的是大爺出門常使的那輛馬車,怕瞧不出來,把旌旗也安排上了,只是天慶班前一陣兒進宮給貴妃娘娘唱戲,得了賞賜,水漲船高,連他家園子也跟著熱鬧起來。任是皇親貴胄,沒有提前兩三日定下二樓的雅間,臨時趕著過去,也只能在堂廳里坐撂地大桌?!惫苁缕抛右贿呎f著,一邊眼神朝后面瞟。
管事婆子說這些,必不是單為著告訴文姨娘這會子過去要在戲園子里坐大桌,二樓的雅間他們沒定,卻有人定,姨娘若是聰明些,顧及著體面,不聲不響地到大爺面前走一趟,也就罷了。倘若姨娘嫉妒蒙了心智,一時糊涂,做出去天慶班大鬧的行徑,自己依著姨娘得來的富貴,肯定是要勸著些的。
“嫂子怎么聽話也聽不全,咱們又不去聽戲,干他什么雅間不雅間的又如何?”紅柳說著給管事婆子通氣兒,拉起幾個大丫鬟的手笑,“姨娘要帶我們幾個去吃酒,我可是連錢袋子都帶上了?!?/p>
“就是就是,誰要去聽那勞什子戲,怪無趣的,聽又聽不懂,品又品不來?!闭f話的丫鬟是魏都來的,因著是家生子,性子也活泛許多,“嫂子喜歡聽戲,回頭我給嫂子來兩段穆桂英掛帥,不比那些公子小姐墻頭馬上的聽著痛快?!?/p>
文姝搖頭直笑,管事婆子也跟著笑,罵那小丫鬟貧嘴,趁著眾人都往外頭去,順手把懷里的大桃送她,“瑩丫頭,拿著。姨娘賞的,我最疼你,別人我可舍不得給,大饞丫頭?!?/p>
小丫鬟接過,自是一番歡喜。
出巷子入街道,頭前是文姝坐著的馬車,后面兩頂小轎坐里是跟著的婆子。其他伺候的丫鬟擠在兩架馬車里,好奇地張望外頭熙熙攘攘的景致。
沒走出多遠,便聽外頭有小廝稟報,說是到地方了。
馬車停在日新樓的偏巷,知是永安侯府的人來,日新樓胡掌柜領著幾個小廝親自來迎,卻瞧見里面出來的是個美貌婦人,挽發梳髻,簪了支偏鳳,一身橘紅撒花棗紅鑲邊對襟,里頭是月白竹青暗花立領襖子,端的是粉面含春,威而不露,就連左右侍奉的丫鬟,也比小門小戶家養出來的小姐要強。
日新樓是平南侯府的祖產,管事的姓胡,打他爺爺那一輩,就替主子打理著日新樓的產業,迎來送往,皇城根底下的買賣,沒兩分通透勁兒,可招待不來。
他家小姐與永安侯府定下親事,眼瞧著就見大喜的日子了,這會子卻冒出來個永安侯府的女眷,擺著未來新姑爺的闊派,點名道姓,要了上好的雅間吃酒。
胡掌柜笑臉相迎,只當不知道她的身份,安置好雅間,酒菜齊全,再打發人到斜對面的天慶班戲園子里去報信兒。
這邊小丫鬟們拍開一壇桃花醉,吃酒擲骰子,玩的好不開心,文姝不愛這些,由著她們玩,她也使不慣外頭的東西,只躺在家里搬來的竹椅上,合眼小憩。
紅柳與管事婆子兩個立在左右,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眼睛不錯目地盯著門口,仿佛在等什么人來。
一街之隔的天慶班戲園子里,臺上唱的是《賣油郎》的一段,故事也是家喻戶曉,說是有一個賣油的窮小子看上了琴樓楚館里的一位花魁,無外乎是救風塵的那點事兒,賣油郎有情有義,花魁也感他心意,愿與他放下前塵往事,好好過日子。
“你們這些個男子可真有意思,救風塵的勁兒是刻在了骨子里,三餐不繼,還得一門心思往琴樓里鉆?!毙僚握涫潜凰绾逯_出來的,她在府里總纏著一行說話,那該死的牛鼻子老道,如今是攀上了高枝兒,今非昔比了,連她二哥也要替他說話。
再看眼巴前兒這個,前幾恭候,除了一張皮囊還算湊合,又有哪里能和一行去比?
李鶴楨當她暗諷家中后宅那個,臉上變顏變色,壓下情緒,才敷衍道:“小姐吃果子么?”他隨手從桌上拿了枚脆梨,辛盼珍斜睨著眼睛看他,見他態度謙卑,自以為是占了上峰,心下得意,伸手去接,不料他看也不看,就將干凈的果子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