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外來戶縮著沒應聲,仍捂著臉小聲地哭,秦錚聽著有點兒煩,心里卻生出幾分愧疚,把車順著墻根停好了,彎下身去撈人,威風在旁邊撲騰著亂轉,他冷聲把威風喝遠了,又耐下性子,放平了語氣:“行了,別怕,狗跑了。”
那外來戶這才抽抽噎噎著把手挪開,露出一張哭得發紅的臉,竟是長得跟畫兒似的,五官極出挑,長長的眼簾shi漉漉地抬起來,目含水光,鼻頭微微蹙著,可憐兮兮地咬著紅紅的嘴唇,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閃躲著回避了,撐著地面要爬起來。
秦錚這下不只是愧疚了,他覺得自己挺有罪惡感的,伸手托著那根仿佛一用勁就能撅折的小臂,把人拉了起來。外來戶約莫也是覺得丟臉,用沾了灰的手胡亂抹了一把淚,臉上頓時跟花貓兒似的,啞著嗓子小聲說:“謝、謝謝……”
那手臂上的肉軟綿綿的,骨頭摸著也不硌,秦錚有些不自在地撒開手,裝沒事兒人,“狗不是關院兒里嗎,怎么跑出來的?”外來戶低著頭,蚊子嗡似的說了句什么,秦錚沒聽清,看著他拍身上的灰,視線向下,落在他褲子上——
膝蓋那兒蹭破了,布料貼著肉,一絲絲滲著血。
秦錚心想,得虧老頭不在,這要是給老頭兒看見了,自己的皮也得掉一層。他清了清嗓子說:“跟我走。”眼睛虛著那傷口,又有點不放心,“能走吧?”
外來戶倒是不嬌氣,點頭跟在他后面,一瘸一拐走了一截,才磕磕巴巴地問:“你,你是誰?”
秦錚覺得這外來戶挺逗的,都不知道他是誰也敢和他走。他想起家里老頭在電話里的一番耳提面命,就收起了逗他的心思:“你要住的那家的人,我爺爺應該交代你了。”
外來戶不知是怕生還是本就話少,只是怕疼地吸著涼氣兒,又點了點頭。秦錚腿長,想著家里藥箱的位置走了幾步,一回頭才發覺人已經落后了許多,正擔驚受怕地看著不遠不近跟著的威風邁不開腿,便擰著眉頭退回去,弓下背拍了拍自己肩膀:“上來,我背你。”
外來戶臉紅了,嘴里念叨“不用”,秦錚肚子餓得咕咕叫,沒什么耐心跟他扭扭捏捏,強行把人背了起來,顛了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重。”
“你,你叫秦錚?”秦錚一直起身,外來戶就緊張地扒住他的肩膀,大腿也夾著他的腰繃緊了,“我,我叫,林一航,謝謝你。”
秦錚把著他的腿彎兒,有些奇怪這人說話怎么一個一個字往外蹦,聽起來還怪好玩的,就笑:“怎么說話呢?結巴?別這么緊張。”
林一航張了張嘴,眼神暗下去,“我,我沒有。”
路面在視野里晃,先前跑出大狗的門又在眼前了,那只大狗蹲在門口搖尾巴,他害怕地圈緊秦錚的肩膀,下意識躲了躲。秦錚知道他怕,抬腿把狗趕了,說:“這我家的狗,叫威風,它喜歡你才想和你玩,你怕的話我把它拴起來。”
林一航安心了一些,探出臉去看狗:“我,沒想到,門,一推就開,它跑出來,我嚇到了。”
秦錚沒說話,瞥了一眼歪倒在門邊的大行李箱,就背著他穿過花葉繁茂的院子,掏出鑰匙開門,把他放在一張大椅子上就出去了。
林一航隔窗看他在院子里逗了一會兒狗,就收回視線,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在屋里轉了一圈。
這房子顯然有些年頭,木地板被時間熬出了油,潤潤地發亮,家具是中式,多為紅木,鋪著刺繡軟墊,邊角垂下流蘇。寬敞的客廳被兩扇屏風分隔,一扇繪著花鳥,一扇繪著流水。墻面上掛著字幅,筆走龍蛇辨不清內容,還有幾面裱起來的國畫,林一航一一看過去,被跳出來的吊睛白虎嚇了一跳,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大幅栩栩如生的十字繡。
秦錚提著大行李箱進來,噔噔蹬上樓,不一會兒就下來,手里換成個小箱子,大馬金刀往旁邊一坐,取出碘伏棉棒遞到林一航跟前,掀起眼皮問:“自己會弄?”
也無怪乎家里老頭擔心他嚇到別人。秦錚十六歲分化,十七歲就瘋長到一米八三,還在拔高,信息素把他的面容催生出硬朗的線條,五官刀刻般深邃,長眉斜飛,眼尾上挑,俊美得有些鋒利,不笑的時候就是迫人。
林一航被他一看,心臟頓時緊張得怦怦直跳,忙點頭把東西接過來放著,彎下身卷褲腿,下意識有些為自己以后的日子發愁,又寬慰自己秦錚或許只是長得兇,對人還是挺客氣的。
秦錚想起老頭叮囑,把空調遙控器從抽屜翻出來:“熱了自己開空調,我去煮飯。”
林一航看著他走了,不多時廚房里開始響動,松了口氣,垂下眼睛瞄膝蓋上的傷。他從小到大沒受過什么皮肉苦,怕疼,也沒干過這事兒,犯了一會兒難,終究不好意思麻煩人,自己摸索著清理上藥,疼得眼淚汪汪。
等他慢吞吞弄得差不多,秦錚都把飯菜端出來了,他憋回眼淚,疼得一頭汗,秦錚看了他一會兒,眉頭擰起來,一臉兇相,他又開始緊張了。
秦錚看著林一航白生生汗涔涔的臉,把客廳空調開了。他覺得這外來戶實在有點兒奇怪,看著像是個金嬌玉貴的小少爺,卻又帶著股唯唯諾諾的怯弱,倒不招人煩,就是不知怎么看著有點鬧心,尤其是這一見他就跟兔子見了老虎的慫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秦錚把他怎么了。
秦錚自認為今天除了一開始看戲有點兒不地道,后面的待客之道還是做得很好的,他在學校也是萬人迷般的角色,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我有那么可怕嗎?
“吃飯……吧。”秦錚放緩了語氣,決意跟他把關系搞好點兒,免得老頭回來嘮叨他,便誠懇地看向林一航,頭也湊近了些,“……我聽老頭說你是在我家常住,然后在這邊上學,他有沒有和你說哪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