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如是前二十年都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后來又持戒修行,沒跟哪個女子有過親近,對婦人病癥更不了解,聽學徒這樣說,他想了想才道:“內(nèi)子近日來心悸乏力,脈象細弱,夜不寐,面色白,也是崩漏下血之故?”
“可酌情加量止血藥,再以歸脾湯和人參丸調(diào)理善后,無需……”說到此處,學徒忽地一頓,又將方子從頭到尾看了遍,眉頭皺起。
應(yīng)如是見他神色有變,問道:“怎么了?”
“適才我聽您說話,尊夫人應(yīng)是氣虛不足、血不養(yǎng)心,可這方子少一味炒香附,多了川穹和附子兩味藥。”
“川穹不正是行氣之藥?香附與附子又有何區(qū)別?”
學徒正待回答,后堂門簾忽被掀開,掌柜的從中走出,接話道:“您有所不知,川穹雖能行氣,但氣虛者本就元氣虧損,應(yīng)以補氣為先,不可妄自行氣。此外,香附是調(diào)經(jīng)止痛、助氣解郁的良藥,能補川穹之缺,而附子雖能補脾腎,卻是一味散寒止痛的熱藥,不利于氣血兩虛的病人。”
他從學徒手里接過藥方,眉頭也皺了起來,道:“更重要的是,附子有毒,必須謹慎用量,煎好后等上半個時辰才能讓毒性稍減。你這藥方里有一兩附子,加上川穹,再要隨煎即服,莫說氣血兩虛的崩漏婦人,尋常人也受不住……恕我冒昧,這方子是誰開給您的?”
應(yīng)如是籠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緊,佯裝出驚怒之色,急道:“是一個游方郎中,他收了不少診費,難道這一碗藥下去還會傷人性命?”
掌柜的道:“不至于,藥方里有甘草和干姜,能中和一些毒性,且附子本身是一味回陽救逆的良藥,只是用在這里不合適。”
“內(nèi)子若服此藥,將會如何?”
“也能止痛,但下血先緩后急,病情易復,精力更為不濟,再服日,必傷元氣。”掌柜的又問道,“尊夫人可有痼疾?”
“有先天不足之癥,近些年調(diào)養(yǎng)得好些了,只是前不久動氣驚厥。”
“那就麻煩許多,心悸與虛癥的病根實在此處,傷情在先,崩漏在后,再服此藥傷氣,病情愈重。”
掌柜的忍不住罵了一句“庸醫(yī)”,對應(yīng)如是道:“客人若信得過我們回春堂,不如帶上夫人過來看診,辯癥準確才好用藥。”
應(yīng)如是收回了藥方,拱手道:“多謝提醒,我一字不落地記下了。”
他走出醫(yī)堂,看見一輛馬車從長街盡頭駛來,停在回春堂大門外,一位青衣少年背著雙目緊閉的少女下了車,轉(zhuǎn)身時正好與應(yīng)如是打了個照面。
柳玉娘給的藥甚是有效,岳憐青依照吩咐給幽草用藥后,高熱很快退去,傷腿也消了瘀腫,今早醒來還能吃下粥菜,他心下稍安,又怕傷情反復,想起柳玉娘的叮囑,便雇了輛車帶幽草到回春堂求醫(yī)。
雨后的青石板路shi滑易摔,少年背著少女從馬車上下來,動作輕巧,應(yīng)如是一眼便看出他身上有功夫底子,目光旋即落在幽草身上,發(fā)現(xiàn)她的右腿上綁著固定斷骨用的衫木皮襯墊,心下頓時對這兩人的身份有了猜想。
岳憐青渾然未覺,他與應(yīng)如是擦肩而過,先將兀自睡著的幽草安放好,而后向掌柜的行禮道:“請問黃老大夫在否?”
“家父早已不坐堂了,小兄弟……”
掌柜的話沒說完,岳憐青又向他一禮,眼角順勢回瞥,見門外已沒了人影,這才從袖中取出一朵小金花,道:“妹子腿傷要緊,煩請將此物轉(zhuǎn)交令尊,無論他老人家是否愿意破例,小生不勝感激。”
花朵不過拇指頭大小,純金打造,難得的是花蕊花瓣皆栩栩如生,非一般人家能有之物,掌柜的將岳憐青上下打量一番,道:“恕我多嘴問上一句,小兄弟這枚金花是從何而來?”
“一位姓柳的親朋所贈。”
得了這句話,掌柜的請他稍待,拿著金花出去了,所幸家宅距此不遠,無需多少工夫便可往返。
岳憐青在幽草身邊坐下,接過學徒殷勤送上的一杯熱茶,卻不急啜飲,目光又轉(zhuǎn)向門外,這會兒日頭正高,回春堂外掛著的葫蘆和布招迎風微擺,在地上投下了如有生命的影子,除此之外,不見他物。
卻不知,就在掌柜的踏出大門那一刻,應(yīng)如是方似鬼魅般轉(zhuǎn)至廊柱后,待到岳憐青伸手接茶,他已在百步開外。
盡管官府放寬了一些禁令,但在城內(nèi),街頭巷尾依然有人四處巡邏,街道上的攤販倒是比前幾天多了一些,可惜生意不佳。
竹笠又戴回了頭上,將將遮住雨后有些刺眼的陽光,應(yīng)如是不疾不徐地走向城西,找了一家路邊面攤坐下,要一碗素面,邊吃邊聽鄰桌幾個販夫的閑話,有人低聲罵道:“一碗面要三文錢,只見油花不見肉,他奶奶的,怎不去搶?”
“有的吃就不錯了,附近沒什么食肆,原先不遠處有個燒餅攤,餅子做得實在,這幾日也沒出攤了。”
“唉,趕緊吃,吃飽才有力氣,等會兒還得上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