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人們也都知道了長明內亂的消息。大王不理解長明太子為何不答應后面的條款,但他迫不及待要訂下和約,把這作為一樁在清明祭祖時可以炫耀的功德。因此,他要求孟誠火速辦成此事。可是孟誠的身體不好,傷寒的遺毒和喪子的痛苦讓他疲于應付這些事情,而孟瑯一點都不幫他的忙。
孟誠不忍心斥責他,因為從葬禮開始,他忽然覺得二兒子越來越像大兒子了。但孟瓊會替他訓斥孟瑯,孟璋死后他終于愿意回家了,還試圖幫孟誠處理些事情。孟瑯任弟弟斥責自己,他沉浸在悲涼的心境中,無法自拔。他覺得大哥的犧牲沒有得到任何回報,朝廷陶醉在勝利之中,過回了和往日一樣的生活。
就好像,戰爭已經結束了。
這時,孟誠來找他了。他說:“我知道你不想幫我,但孩子,我們必須盡快定下和約。我們沒能力再打下去,而長明的內亂也快結束了。他們拖著和約不簽就是想卷土重來——”
“我們為什么不跟他打呢?”孟瑯質問,“為什么不趁他們內亂時集結軍隊,填充邊關,乘勝追擊,殺了長明太子?為什么要耗費巨大的財力和那么多時間給大哥辦葬禮?我把他帶回來不是為了這個結果!”到最后,他甚至有些失控地吼叫起來。
孟誠望著他,蒼老憔悴的面容凝聚著種種復雜的情感,那雙劇烈波動的老眼似有千言萬語。可最終,他只說:“那你就去丞相府做事,別忘了你還是個長史。”
朝廷(一)
孟誠始終相信,攘外必先安內。他在很久之前就認為,徐風最大的隱患是那些封王。這些坐享封邑的王侯就像寄生在徐風這棵大樹上的巨瘤,日復一日地吸食著徐風的錢財人力,任主干一天天孱弱。大王意識不到這些封王的危害,在他看來,這都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叔叔伯伯,都是自家人。
他效仿先祖,把自己成年的四個兒子也封了出去,岳丞相在封地的選擇上使了手腳,使這些王子無意中對叔伯王形成制衡之勢。時間一天天過去,這五個叔伯王中有三個已經死去,由他們的兒子接替了王位。
孟誠知道,無論是王子還是叔伯,這些封王最終都會對龍椅上的天子形成威脅,因為他們的關系會隨著代際越來越疏遠。人心易變,一旦龍椅上的人鎮不住這些封王,徐風就會大亂。
但是,要鏟除這個老祖宗立下的規矩何其困難。去年削掉的兩個封王帶來的收益經過這場戰爭已經蕩然無存,不過,戰爭也帶來了另一個轉機,即可以追究那些封王不出兵的責任。
當然,不能追究全部的封王,否則他們會聯合起來一起造反的。孟誠想從那個領地最小輩分又最低的封王入手,將他削為侯爵。之后,再找由頭削掉另兩個封王的帽子,一旦沒了王號,他們和其他貴族的差異就沒那么大了。
辦成這件事的前提是不再打仗,否則朝廷絕不敢和封王撕破臉。但在議和的過程中,孟誠感到了一種不祥的征兆。漸漸地,他對議和有些不抱希望了,雖然他還在努力。
孟瑯發火時,孟誠心中十分痛苦,因為二兒子說的一切都很正確:集結軍隊,填充邊關,乘勝追擊,殺了長明太子——如果國庫不是如此空虛,如果朝廷西面和北面沒有壓著三個封王,興許他們就能那樣做。可事實是現在的徐風就像一個座快要倒塌的高樓,修修補補尚來不及,哪里還有余力去蓋新屋呢。
所以,他讓孟瑯去幫岳丞相。他們心照不宣地選擇了兩條路,他選擇講和,岳相選擇備戰。既然孟瑯不愿意幫他,那么就讓他去幫岳丞相吧。
丞相府依舊公務繁忙。目下,岳丞相正忙著將五關附近縣城的百姓遷過去,這是補充兵源的最好方法。
徐風的軍隊來自軍戶,與普通百姓不同,這些人家世代為兵,妻子由官府配給,生活費用亦由官府發放。由于軍餉不足,許多軍戶無以為生,想方設法地逃離原籍。空出來的軍戶沒有補上,將軍們為了多領些錢,也不上報。于是,邊防的空缺越來越大。
如果將附近百姓遷過去,這些軍戶自然就補上了。岳丞相想的不錯,可在執行計劃的過程中他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困難。首先是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軍戶空缺,五關的將領起初都瞞著不報,這次戰爭過后卻爭先恐后地往上報往多里報,這給他造成了極大的困擾。
其次,他也弄不清周邊縣城究竟有多少人。按規定,記載人口的黃冊每年都要更新,可有的地方的黃冊已經二十年沒變過了。這二十年間,生老病死走遷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黃冊上還是那個老數字。
最后,那些小縣城的長官紛紛上書訴苦,說要是把這么多人遷走,他們手下根本就沒多少人了。要是這樣,還設置縣城干嘛呢?其實他們是害怕人少了能收的稅就少了,所以想方設法要把實邊的事推到別處身上。種種原因加起來,使得實邊的工作分外艱難。
實邊雖然進展緩慢,岳丞相卻毫不氣餒。他抓緊干了另幾件大事。
他一是說服了徐風王對封地征邊防稅,這種稅實際上是把戰爭的費用分攤到了王侯頭上,而且將成為固定稅務。他二是讓岳安國上報了一批有功的將士提拔,同時又罷免了許多無用的官吏。這在朝廷中引發了軒然大波,彈劾他的奏折頓時雪片飛來,不過,它們全得通過丞相府傳給徐風王,所以岳丞相把它們都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