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弦月大部分時間只是安靜聽著,偶爾應一聲,心里有種奇異的感覺——她從未想過,這個看起來擁有一切的人,內心也堆著這么多不為人知的碎石。
就是從那天起,李文溪開始頻繁出現在圖書室。她似乎認準了弦月這個沉默的傾聽者。
起初弦月是抗拒的,她習慣了獨處,對李文溪這種過于耀眼又過于主動的存在本能地保持距離。
但文溪有著驚人的耐心和熱情。她會在弦月整理圖書室的書架時恰好出現,一邊幫她一邊聊起最近發生的瑣事;會意外順路地和她一起去食堂,試圖把她從固定的角落位置拉到喧鬧的中心;甚至會在課間,無視周圍人詫異的目光,硬塞給她一些小玩意。她似乎總能找到辦法撬開弦月緊閉的心門的辦法,哪怕只是一條一條縫隙。
也許就在那么一次的偶然,她明知道文溪會照常在那個時間點來圖書館找她,甚至已經看見她走了進來,但突然視若無睹地背對她,從旁的書架上拿出一本書隨意翻到一頁,斜倚著墻故作認真地翻看起來。
她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放輕腳步在悄然逼近,細微的每一步卻都悉數敲打在她的心弦上,于是在空蕩的四下里,她那xiong腔里撲通、撲通的聲音像迅速變大,像鳥急著飛、高飛,漸漸蓋過了一切。
就在這時,文溪停住了。她就在她身后,幾乎和她貼靠在一起。那股茉莉香從來沒有那么濃郁過,不由得讓她捏紙頁的手迅速一緊。
緊接著文溪便稍稍蹭在她披肩的發上,在她耳畔呢喃著那頁的一段英文詩:“我的心思不為誰而停留,而心總要為誰而跳動…”
“你也喜歡波德萊爾的詩嗎?”
還是讓有準備的弦月嚇了一跳。
她立刻合上書往前一步避開文溪,警惕地轉頭過去看對方。耳尖被熱氣熏得發燙,仿佛有一股無法抵擋的熱,順著那處一路奔到她薄紗似的臉頰。
只見文溪很是玩味地笑著,微微彎起那雙清靈的眼,含了一點貓似的狡黠。那時落日余暉恰好透過高窗映在她的面上,眨動間泛起滔天的水光。
她抿了抿唇,千言萬語吞咽下肚,最終只剩一句:
“…只是隨便看看?!?/p>
但李文溪不在意這敷衍的話,轉而強硬地接了上來,“好巧,我也喜歡。”笑容則更加燦爛。
倏忽間弦月發現她眼里的水是流淌的活水,在那一刻兀自地泛濫了,竟那么地直落在了弦月的心里,涼絲絲地轉又蒸騰成熱滾滾地。
弦月夾在冰火之間,方寸大亂。
自那以后,弦月堅硬的外殼,終于在李文溪鍥而不舍又恰如其分的靠近下,開始出現細微的裂痕。
李文溪的笑容,李文溪說話時微微揚起的下巴,李文溪專注討論詩歌時發亮的眼睛,李文溪偶爾流露出的依賴…
一種陌生的、滾燙的情感在她xiong腔里滋生、蔓延。
那是愛。她無比確定。
但這愛意讓她恐慌。
她怕。怕把李文溪驚動而遠離她,連朋友都再也做不了;也怕從來沒有人教過如何表達愛的她把一切都弄巧成拙。更何況,她和李文溪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
文溪是被大多數人簇擁著寵愛的,但自己卻深陷不詳的詛咒中,除了外表一無所有,就算她們真的能在一起,她覺得李文溪也一定只是想跟她玩玩而已。就像那股春瘟。她不能如此,也不愿如此。
于是,她將洶涌的愛意死死摁在心底最深處。面對李文溪偶爾流露的、超越友誼界限的曖昧話語或眼神,她總是倉皇地移開視線,用更深的沉默或生硬的話題轉移來應對。
裂痕,在陳弦月刻意的回避和膽怯中,悄然滋生。更讓她不安的是,李文溪開始變得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