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談送人回家?”
林朽把手機扣過去,“少打聽我。”
這一打岔,電話也沒撥出去。
林朽喝得整個人頭昏腦漲,照理說,孫芳芳應該讓他滾去睡覺,別耽誤明天上課。今天一杯接一杯給他倒滿,似乎是故意想麻木他,他的意識僅剩下耳朵。
眼睛睜不開了,滿屋子酒氣,多聞一口都多醉一分,頭得靠手撐著,不然栽下去,十有八九就起不來了。
他依稀聽到孫芳芳講起以前的事,以前她也愛講,凡事吹三分,說自己十二歲會開拖拉機,第一次上路就一個人開了二百里地去收地。自己河里抓魚一個猛子能抓條,被村里邋遢男的們調侃又是怎么以一敵十掏了他們命根子。
后來她又說十五歲會開拖拉機,又說自己以一敵百,拿菜刀追人跑了兩百里地。
真真假假就不重要了,這些話出口后往往都會跟上一句,要不是嫁給林百萬,現在指定怎么怎么著了。
然后林朽就不愛聽了,跟她懟上幾句,不歡而散。
可她今天說起的,全是林朽沒聽過的。
她說,送林素研走的時候,也是她剛嫁給林百萬的第一年,她對這個家沒什么概念,唯一里里外外滲透給她的,就是窮。
土房,土炕。
公婆見第一胎是個女孩,就要丟了,林百萬不說話,他爹媽活一天,他就一天沒有話語權。她只能哭天喊地地求,才求得北京的一個姐妹收養了。
她說她自己為什么總是吹牛逼,因為她上學的時候,成績特別好,那個時候只要讀書就有出路,可她爸媽不讓她讀,早早給她嫁了,也沒得選。
很大一部分自己的觀念也根深蒂固著,也覺得自己應該這樣。
她們同班的女生笨的不行,后來只要接著念書了,都有工作分配,一個比一個過得好。所以她總抱怨,所有的罪啊,都讓林百萬扛了。
她從只要出門必扎四股辮的黃花姑娘,變成不修邊幅的農村婦女,也就是一紙婚書的事。
沒有人問過她的委屈。
再后來,林朽的爸爸帶著老婆外出打工,孫芳芳全力支持,家底掏空給他們拿上兩萬塊錢,讓他們走遠一點。
這一走,就太遠了。
沒良心。
孫芳芳說,沒事,換做是她,若是見了外面的好,也絕不回來。反倒是感謝,謝他們狼心狗肺不養兒子,把林朽留下來陪倆老人。
約摸到凌晨,林朽手機屏幕閃了一下,整點報時。他直磕頭,孫芳芳還在說,她好像不醉,提到很多很多人,近到前后院的鄰居,說他欠家里多少禮金,可得要回來,遠到林朽根本不認識的人,說誰在她困難時拉了一把,她記得人家的好。
唯獨唯獨,沒有提到林百萬。
或好或壞,只字未提。
她問林朽,“跟著倆老不死得長大,好是不好?”
林朽醉的不省人事,笑笑,手胡亂擺擺,嘴上說著,“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