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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婚那日,天還沒亮透,府里就熱鬧起來了。
我隔著窗紙看外頭人影憧憧,喜娘尖細的嗓音穿透回廊:“新娘子該梳妝啦——”
于是,我拿起了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輕手輕腳地推開后門。
木門發出“吱呀”一聲響,我屏住呼吸等了一會兒,確定沒人發現,這才快步往外走去。
晨霧很濃,我低著頭快步穿過小巷,生怕被人認出來。
包袱里只有幾件換洗的衣裳和明昭公主給的銀子,輕飄飄地挎在肩上。
走到街口時,我提前雇好的馬車已經等在那里了。
“姑娘,往南走是去臨安府?”車夫叼著草莖問。
“不,去青河鎮。”
我攥緊袖中的銀錠,道:“我回家。”
馬車駛過城門時,朝陽正從城樓飛檐間漫上來。
我回頭望去,謝府方向已經掛起紅綢,遠遠傳來喜慶的嗩吶聲。
想必這時候,謝硯辭正在和明昭公主拜堂成親吧。
他們婚后應該會很幸福吧,畢竟謝硯辭那么喜歡公主。
在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里,我恍惚又看見七歲那年的自己。
饑荒年月里,我攥著買谷種的錢,卻在奴隸市場鬼使神差買下了那個漂亮少年。
起初不過貪圖他生得好看,像年畫里走出來的金童。
后來是因為他與村里那些莽撞少年都不同。
當其他男孩扯著嗓門吆喝,帶著滿身魚腥味在泥地里打滾時,唯有他永遠衣冠齊整,袖口沾染著淡淡的墨香,說話做事一如既往的細致溫柔。
他會在下雨天替我收衣裳,會記得我愛喝甜粥,會在阿爹責罵時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這些細碎的好,像春雨般一點一點滲進心里。
不知從何時起,看見他執筆的手就會臉紅,聽見他的腳步聲就忍不住探頭張望。
少女心事如同三月里最嫩的柳芽,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悄悄萌發。
直到他將我接入京城,我像只誤入錦鯉池的泥鰍。
貴女們談論的詩書琴畫我插不上話,她們掩唇輕笑時,我總疑心是在笑我粗笨。
謝硯辭依然溫柔,可他越來越忙,有時日都見不著人影。
我漸漸明白,京城這片天太高,不是我這只鄉野山雀能飛得起的。
謝硯辭就像那輪懸在九天的冷月,清輝皎潔卻遙不可及。
我追著他的影子走了太久,久到雙腳磨出了血泡,久到連仰望的力氣都快耗盡。
月亮永遠在前方,而我,終究是要停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