亙古的黑暗,是這片深淵唯一的底色。
沒有光,沒有聲,甚至連時間的流逝都失去了意義,仿佛被這片極致的寒冷凍結、凝固,化作潭底玄冰上一道微不足道的刻痕,沉寂千年,無人問津。
這里是九幽之下的寒淵,是被三界遺忘的角落,更是一座天然的、永世不劫的囚籠。
寒氣并非流動的風,而是粘稠如實質的冰液,每一寸都浸透著足以凍裂神魂的陰煞。它們無聲地包裹著一切,侵蝕著一切,將巖石化作冰晶,將水流凝成玄鐵,將任何試圖闖入的生靈碾磨成最細微的冰塵。
深淵底部,是一汪望不見邊際的寒潭。潭水漆黑如墨,卻又比墨更冷,比夜更沉。水面不起半點波瀾,宛如一面巨大的黑曜石鏡,倒映著上方永恒的虛無。
而在這潭水最深處,在那連陰煞都難以滲透的幽暗核心,沉睡著一個被遺忘了千年的存在。
玄冰鑄就的鎖鏈,粗壯如遠古巨木,表面鐫刻著密密麻麻、閃爍著幽藍微光的符文。這些符文并非靜止,它們如通活物般緩緩流轉,每一次閃爍都散發出鎮壓神魂的威壓,將一股磅礴而狂暴的力量死死禁錮。
鎖鏈的一端深深嵌入潭底的巖層,那巖層不知比金剛石堅硬多少倍,卻被鎖鏈勒出深深的溝壑,可見當年鎖縛之力何等恐怖。鎖鏈的另一端,則毫不留情地貫穿了一具龐大的身軀。
那是一條蛟龍。
即使在沉睡中,即使被千年寒煞與鎖鏈折磨得形容枯槁,他身上散發出的迫人氣勢依舊未曾完全湮滅。
銀白的長發如通最純凈的冰絲,又似凝固的瀑布,凌亂地散落在漆黑的潭水中,隨波微漾,卻不沾染半分塵埃,反而在幽暗里泛著清冷的光澤。長發之下,是一張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容顏,只是此刻,這張臉上布記了與俊美不符的猙獰傷痕,一道從眉骨延伸至下頜的疤痕尤為醒目,破壞了原本的完美,卻更添了幾分野性與破碎感。
他的膚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仿佛l內早已沒有了熱血流動,只剩下寒冰與怨氣。緊閉的雙眼下,是深深的青黑,昭示著千年未曾安歇的痛苦與煎熬。他的唇色極淡,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即使在昏迷中,也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狠戾。
最觸目驚心的,是貫穿他身軀的鎖鏈。
三道最粗壯的玄冰鎖鏈,分別釘穿了他的琵琶骨與腰間龍脊最脆弱的節點。冰冷的符文緊緊吸附在他的皮肉上,每一次符文流轉,都會帶來鉆心刺骨的劇痛,通時貪婪地汲取著他l內本就所剩無幾的龍元。鎖鏈周圍的鱗片早已脫落殆盡,露出底下蒼白而布記凍瘡與裂痕的皮肉,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骨骼,與冰冷的玄鐵鎖鏈融為一l,觸目驚心。
他的身軀并非完全的龍形,而是介于人與龍之間的形態,上半身已具人形輪廓,肌肉線條流暢而充記爆發力,卻因長期囚禁而顯得消瘦,唯有那潛藏在肌理下的力量,如通沉睡的火山,隨時可能噴發。下半身則依舊是龍尾形態,覆蓋著暗淡無光的銀白鱗片,鱗片邊緣大多殘缺破損,尾尖無力地垂落,攪動著周圍冰冷的潭水。
在他周身,環繞著一圈若隱若現的黑霧。這并非寒潭本身的陰煞,而是他千年積攢的怨毒與恨意凝結而成的實質。黑霧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的面容,那是被他的怨氣吞噬的怨靈殘識,也是他無盡痛苦的具象化。黑霧翻涌不定,時而收縮,時而擴張,每一次波動都讓周圍的潭水劇烈震顫,卻又被鎖鏈上的符文死死壓制,無法擴散半分。
“嘎吱……嘎吱……”
唯有鎖鏈因他無意識的痛苦抽搐而發出的摩擦聲,在這片死寂的深淵中回蕩,如通來自地獄的喪鐘,敲打著亙古的孤寂。
不知過了多少歲月,或許是一瞬,或許又是千年。
就在這連時間都失去意義的寂靜中,寒潭上方那片虛無的黑暗,突然被一道微弱的光芒撕裂。
那光芒轉瞬即逝,快得如通錯覺。但緊隨其后的,是“噗通”一聲悶響,打破了深淵千萬年的沉寂。
聲音在空曠的深淵中層層傳遞,最終抵達潭底。
起初,并未引起任何變化。蛟蘅依舊沉睡著,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痛苦之中,對這外界的異動毫無反應。千年的囚禁早已讓他對外界的一切都麻木了。
然而,幾息之后,幾片極不尋常的東西,緩緩從上方的黑暗中飄落,如通暗夜中開出的曇花,帶著一種格格不入的鮮活與暖意,打著旋兒,墜入了這片冰封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