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徹底四合,織布機刺耳的吱嘎聲終于停下。晚飯一如早上般難以下咽,一家人沉默地咀嚼著粗糲的窩頭和少鹽寡味的馬蘭頭,只有微弱的吞咽聲在壓抑的空氣中回蕩。余老太太精力耗竭,蠟黃疲憊的臉上幾乎沒了血色,擺擺手便顫巍巍地回了自己的主臥。
幾乎在她關上房門的同時,蕭家兩間低矮的偏房里,兩點豆大的昏黃燈火吃力地穿透了窗欞上厚厚的破洞紙。
王氏和周氏深吸一口氣,各自硬著頭皮推開丈夫的房門——奉婆婆嚴命,“頭懸梁、錐刺股”的監督時辰,到了。
二房,蕭仲遠屋。
一盞油燈如風中之燭,光線勉強籠罩著破舊的矮桌。蕭仲遠手里捧著本翻得毛了邊的《尚書·牧誓》,眼皮沉重得像掛了鉛塊,腦袋一點一點地朝著桌面栽去。讀出的句子含糊不清,如同夢囈:“曰……曰……”
周氏嘆了口氣,踮著腳尖走到丈夫身后,動作熟練得透著麻木。她取過早已懸在房梁上的那根粗糙麻繩,小心地系住蕭仲遠腦后本就稀疏的發髻,另一頭拽緊,固定在窗格上。
“呼……”
蕭仲遠的腦袋猛地一沉!
“嗤啦——!”
頭皮瞬間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嗷——!!”蕭仲遠一聲殺豬般的慘嚎,從凳子上蹦了起來,眼淚鼻涕糊了滿臉,雙手想捂頭又不敢碰那緊繃的發根,“疼死俺的親娘咧!我的頭發……我的頭發本就不多哇!再扯幾回非成禿瓢不可!”他哭喪著臉,因疼痛而扭曲的眼中滿是驚恐,那點困意早飛到了九霄云外。
一墻之隔的大房,蕭伯度屋。
同樣的油燈,映照著同樣的困倦和更為焦躁的靈魂。蕭伯度對著一本《尚書·召誥》,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狂躁。
“惟二月既望,越六日,乙未,王朝步自周,則至于豐。惟太?!彼浪雷プ∽约旱念^發,眼睛瞪得溜圓,盯著書頁仿佛要把它燒穿,“惟……后面是什么?!白日里我分明已滾瓜爛熟!為何此時偏偏忘個精光!”他暴躁地捶打著桌面,額上青筋暴起。
“相……相公,”王氏手里捏著一根閃著寒光的錐子,手抖得篩糠似的,“你……你別急……”
“俺急!俺快急瘋了!”蕭伯度猛地轉向她,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她手里的錐子,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亢奮,“扎!扎俺!狠狠扎!扎疼了,俺就知道了!往胳膊這兒!用力!”他把袖子擼上去,露出一截緊繃的小臂。
“可……可昨晚那兒還……”王氏看著丈夫腿上新舊疊加的青紫痕跡和那個尚未完全結痂的小洞,實在下不去手。
“叫你扎就扎!”蕭伯度厲聲喝道,近乎命令。
王氏閉眼,咬牙,心一橫,握著錐子狠狠朝他小臂內側的軟肉刺去!
“嗷——嘶啊——!!”
一股鉆心蝕骨的劇痛瞬間沿著手臂沖上天靈蓋!蕭伯度的慘嚎比隔壁二弟更加凄厲駭人!但下一秒,他臉上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驟然一松,緊接著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對對對!想起來了!是‘惟丙午朏’??!哈哈哈哈!”他在劇痛中癲狂大笑,仿佛真得了頓悟。
可笑聲未落,王氏尖利的、帶著哭腔的驚叫撕裂開來:“血!相公!血!流好多血!”
蕭伯度猙獰的笑容猛地僵在臉上,他遲鈍地低頭看去——手臂上那個剛剛扎出的洞,正汩汩地往外冒著暗紅的鮮血,瞬間染濕了半邊衣袖!
“呃……”一股強烈的不適感混合著劇痛猛烈沖擊著他本就緊繃的神經,眼前一黑,“咕咚!”一聲,整個人像根斷折的木樁,直挺挺地從凳子上栽倒在地!
“爹——!”“娘——!”
緊接著是蕭云和蕭瑤兒驚恐的哭喊聲從屋外猛地撞入,瞬間將大房的混亂推向頂點。
另一間更小的偏廂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