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到了放榜那日。
天色陰沉,厚重的鉛云低垂,壓得人喘不過氣。
上宛縣衙門外,早已是人山人海。各色的臉孔擠在一起,焦灼的、興奮的、麻木的、絕望的……匯成一片巨大的聲浪。人生的悲喜劇,在這里即時上演。
余老太太帶著兩個兒子,幾乎是被人流裹挾著擠到了衙門前。紅底黑字的“正榜”高高張貼在墻上,鮮艷得像凝固的血。中榜者的名字羅列其上,每一個名字都引發著一片或狂喜、或嫉妒、或悲傷的聲潮。
蕭伯度、蕭仲遠擠在人群外圍,目光掃過榜單頂端那些陌生的名字,臉色已然灰敗,如同蒙上了一層死灰。
余老太太卻不肯放棄。她用力撥開身前的人,奮力擠到人群最前方。渾濁的老眼使勁睜著,踮著腳,粗糙的、皸裂的手指微微顫抖,點在那紅紙黑字上,急切地、一遍又一遍地從上到下掃視著每一個名字。
“伯度……”她低聲念著,聲音帶著最后的、卑微的祈求。
“仲遠……”手指劃過一行又一行,那些墨寫的名字在她眼中漸漸模糊,跳動。
一遍。
沒找到。
兩遍。
還是沒有。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沉入無邊的冰窟。那點微弱的光徹底熄滅。
旁邊一個白發老翁認出榜上名字,猛地撲倒在地,捶胸頓足,嚎啕大哭:“中了!中了!我家孫兒中了啊!列祖列宗保佑啊——!”
這哭聲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余老太太猛地抬起頭,渾濁的淚水決堤般涌出。她不再去看那冰冷的榜單,而是絕望地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聲音凄厲得如同被撕裂的錦帛,充滿了錐心的痛楚和不甘的吶喊:
“沒中啊——!還是沒中!為什么?這究竟是為什么啊老天爺?!”
為什么當掉嫁妝的屈辱換不來一張薄紙?
為什么十年寒窗耗盡了家里的油燈,卻照不亮半點前路?!
積壓了多年、承載了所有犧牲和期待的悲憤與絕望,在這一刻如同山洪暴發。她失態地站在人群中央,像個無助的孩子,放聲慟哭。那哭聲撕心裂肺,壓過了周圍的喧囂。
周圍的目光瞬間聚焦過來。有同情,但更多是漠然和早已見慣的麻木。
“看,那不是蕭家那兩個……考了十年了,還是不中!”有人小聲議論。
“是他們,蕭伯度,蕭仲遠!年年考,年年落……唉,這命啊!”熟悉鄉鄰的人搖頭嘆息。
“蕭家就沒那個文曲星的命!趁早認了吧!”
“就是!趁早認命吧,踏實種地得了!窮折騰個什么勁兒呢……”
“考了十年,還是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