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國公府門前白幡低垂,積雪被踐踏成灰黑的泥濘,那兩尊石獅子也仿佛被抽去了筋骨,披著孝布,瑟縮在徹骨的寒風中。
門楣上懸著的“敕造定國公府”匾額,在素白一片的映襯下,紅得刺眼,沉得壓人。
馬蹄聲踏破死寂,數名玄甲禁衛簇擁著一乘宮中步輦停在階下。
宣旨太監皂靴踏過積雪,展開明黃卷軸,尖利的聲音穿透哀慟的寂靜:“光啟皇帝敕曰:大將軍潘威,世篤忠貞,臨難不屈,為社稷死節,忠烈昭彰!著追贈太傅,謚號武毅,配享太廟。
其子潘灝……”潘灝一身粗麻重孝跪在靈前,額角抵在地上,父親尚未入殮的尸身就停在身后,薄棺素幔,供桌上僅一盞長明燈搖曳著微光,映著牌位上墨跡未干的“潘公諱威之靈位”。
“然潘灝身為宮門戍衛,失察之罪難逃!念其父功勛,特恩準襲定國公爵位,奪大將軍職,于府中閉門守孝三載,靜思己過,期滿再行起復,欽此。
”“臣,潘灝……”
喉頭滾動,硬生生將那口翻涌的血腥咽下,“謝陛下隆恩!”圣旨被塞入他手中,觸手冰涼沉重,玄甲禁衛退去,只留下那宣旨太監居高臨下的一瞥,是憐憫。
潘氏一門,自此刻起,榮光與權柄,皆成昨日黃花,那象征父親一生戎馬的大將軍印,被徹底褫奪了。
靈堂里只剩下長明燈芯燃燒的噼啪聲,潘灝依舊跪著,背脊挺得筆直,他緩緩展開那道明黃的卷軸,一字一句,扎進眼里,刺入心底。
“失察之罪……”宮門為何洞開?他為何輕信來人?為何未看穿那是個陷阱?宮變那夜沖天火光中父親被圍殺的場景……還有寧令儀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猛然拔出腰間佩劍,死,一死百了!無顏茍活!辜負了父親,辜負了潘氏門楣,辜負了信任他的將士!這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他更無能的人了。
不堪為人子,不堪為人臣!劍鋒冰冷的觸感貼上脖頸,激得皮膚一陣戰栗,他微微偏頭,目光落在供桌旁那副玄色鎧甲上,那是父親的舊甲,甲葉上每一道深刻的劃痕,都是潘家世代忠誠的象征。
到了他這一代,他竟只會想要尋死,哈哈。
劍,終究沒有割下去。
他不能死,父親用命換來的“武毅”之名,潘家這面旗幟,不能在他手中倒下。
即使只剩一個空頭的爵位,即使被囚在這座活死人墓里三年,他也得扛著,他得帶著潘家繼續闖回來,贏回潘家的名聲,而不是去了地底下無言見父親。
“爹……”
他丟開劍,踉蹌著撲到薄棺旁,額頭死死抵著冰冷的棺木,肩膀劇烈地抽搐,足足跪了一夜。
第二天,再抬頭時,供桌銅盆清水里映出的那張臉,額角鬢邊,竟已染上了一層的霜白,一夜之間,少年意氣,盡付東流。
“閉府,為我父守孝三年。
”沉重的府門在身后轟然合攏,隔絕了外界一切窺探,定國公府,連同它年輕的主人,從此沉寂于京城。
雪晗殿內,炭盆燒得正旺,暖意卻驅不散那無孔不入的陰冷,玉貴妃倚在窗邊,望著宮苑里被積雪壓彎的枯枝,殿內陳設依舊華貴,卻處處透著蕭索。
“儀兒,”
她聲音疲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求,“北朔迎親的使團仍在京城,到了那邊,你是可汗大妃,新帝再如何,手也伸不到草原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