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空調發出輕微的嗡嗡聲,窗外的梧桐樹在春日的微風中輕輕搖曳。鳳歲春將一摞厚厚的報名表重重地放在辦公桌上,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
“單招季,”她嘆了口氣,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疲憊,“現在讓這些孩子們去報名,是不是太可惜了?他們努力了這么久,卻都沒有參加高考。”
陳可可放下保溫杯,水珠順著杯壁滑落。“小春老師,您這話說的就不對了,讀大專怎么了?他們現在的水平就這樣,已經提高不了多少。就算高考回來也只能讀大專,還說不定讀不了這么好的大專。”
她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眼角微微上揚。
鳳歲春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報名表邊緣,紙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可是沈迎春、李強他們幾個,明明有希望考上本科……”
“什么上大專不上大專。”蔣媛轉過身,雙手抱胸,眼鏡鏈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其實現在本科生都不好找工作。現在大學生越來越多,人才市場已經飽和了。無論是好大專還是差的大專,還是好大學不好的大學,到了社會一樣需要打拼,現在可不像以前嘍。”
陳可可從打印機旁取回一疊資料:“其實現在技術型人才挺吃香的。我們鄰居家孩子大專畢業,現在在一家德企做技術員,工資比很多本科生都高。”
“那是極少數!”蔣媛的聲音提高了一個八度,“大多數大專生畢業即失業,或者去工廠流水線,一個月三四千塊錢頂天了。那他們不如直接進廠了,何必苦讀這么多年?你們知道現在學歷貶值嚴重已經是一個趨勢。所以只要能走出去,何必在乎是大專還是本科。”
鳳歲春的鋼筆在指尖轉了一圈,啪嗒掉在桌上。墨水濺在報名表上,像一滴黑色的淚。
陳可可搖頭:“這我不同意。學歷就算再貶值,他也是一道門檻,有些人過不了這個坎,就永遠進不了門。我上一屆學生李明,專科畢業去汽車維修,因為有文憑已經成了汽車維修店的經理了。”
“我覺得……你們說的都有道理。”鳳歲春猶豫著開口,“現在就業形勢確實嚴峻,能上本科還是上本科比較好。重點還是要考出大山,不能讓他們被這些大山困住一輩子。”
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董陽帶著一身塵土氣息闖了進來。他深藍色的工裝褲上沾著泥漬,右手虎口處有一道新鮮的擦傷。他重重地將摩托車頭盔放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又碰壁了。”他抓起陳可可的保溫杯猛灌一口,喉結劇烈滾動,“李家溝的家長們說,與其花三年時間讀大專,不如讓孩子直接去城里打工。”水珠順著他干裂的嘴角滑落,在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上洇開深色痕跡。
蔣媛的眼鏡鏈突然晃得厲害,她伸手扶住鏡架時,指甲在實木桌面上刮出細微的聲響。“我說什么來著?”她的聲音像繃緊的琴弦,“連山里人都明白——”
“他們是沒見過現代實訓基地。”董陽突然提高音量,手背上青筋凸起。他掏出手機劃拉幾下,屏幕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您看看,這是省職業技術學院新建的智能焊接車間,德國進口設備,畢業生直接被高鐵集團預定!”
蔣媛湊近時發梢掃過屏幕,帶著淡淡的洗發水香。她突然“啊”了一聲:“這不是我侄女男朋友的學校嗎?那孩子現在考了高級電工證,上個月剛被聘為……”
“可李家溝的家長只認大學文憑!”董陽煩躁地抓亂頭發,指縫間夾著根枯草,“李阿婆非說大專畢業證和高中畢業證都是紅本本,非要讓孩子搏個‘大學生’名頭。”
鳳歲春望著窗外出神。梧桐樹的影子在風中搖曳,像極了那些搖擺不定的未來。她想起上周家訪時,沈迎春的母親王嬸拉著她的手說:“鳳老師,我就信您。您說讓花兒考啥就考啥。”
可她現在該給什么建議?
“要我說,”蔣媛摘下眼鏡擦拭,“與其糾結這些,不如讓學生自己選。十八歲的人了,該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問題是,”鳳歲春輕聲說,“他們根本不知道每個選擇意味著什么。我們這些老師,可能是唯一能給他們客觀建議的人。”
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段乘抱著一摞書走了進來。他的白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線條分明的小臂,上面還沾著些粉筆灰。
“討論什么呢,這么熱鬧?”他放下書,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后停在鳳歲春微蹙的眉頭上。
“單招的事。”董陽把手機轉向他,“段老師,您覺得呢?”
段乘拿起一張報名表看了看:“各有利弊吧。關鍵是看學生適合什么路。”他走到鳳歲春身邊,不動聲色地遞給她一杯熱茶,“就像沈迎春,她的英語這么好,單招太可惜了。”
鳳歲春接過茶杯,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可是如果高考失利……”
“那就復讀。”段乘的聲音很平靜,“我相信她能行。”
陳可可突然拍了下桌子:“對了!省城那所外國語學院不是有‘3+2’項目嗎?先讀三年大專,成績好的可以直接升本科。這樣既保底又能沖本科,不是兩全其美?”
鳳歲春眼睛一亮:“這是個好主意!”她急忙翻找資料,“我記得他們去年……”
“前提是學生愿意多花兩年時間。”蔣媛涼涼地插話,“沈迎春家條件那么差,她母親能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