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伸向茶盞的右手稍稍停滯,旋即繼續向前。
他不緊不慢地飲了一口茶潤潤嗓子,平緩地說道:“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p>
許佐沒有過多解釋,雖然他如今是定州刺史遠離中樞,但他在朝中待了二十幾年,又是先帝最信任的股肱之一,肯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陸沉放下茶盞,揉了揉眉心說道:“我知道右相早在三個月前就開始上表乞骸骨,但我不清楚最新的消息。我這段時間在巡視邊疆,或許消息已經送到都督府,但我還沒來得及查看。”
許佐依舊沉默。
其實陸沉沒有必要和他解釋這些,他也不是想問陸沉是否知曉。
如今看來,這個消息確實讓陸沉很意外,和平常相比有些啰嗦。
這時陸沉微微皺眉道:“我本以為天子就算是做做樣子,也不會允準右相辭官,最多就是讓他歸府調理身體,依舊保留他的右相之職,沒想到這場拉鋸戰這么快就結束,更沒想到天子竟然真的將右相打發回老家?!?/p>
許佐臉上泛起一抹冷意,點頭道:“是啊,誰能想到會是這樣的發展?早在得知右相因為被人攻訐被迫上奏辭官的時候,我便寫了一封密折送去京城,向陛下分說其中利害?!?/p>
陸沉抬眼看著他,既敬佩又無奈地說道:“何必呢?”
許佐淡淡道:“陛下的回復還算溫和,不過明里暗里提醒我要明白自身的職責,又說那些人對右相的彈劾都有真憑實據,雖然陛下極力挽留,但右相心中有愧去意已決?!?/p>
“呵呵?!?/p>
陸沉面無表情地笑了笑,活動了一下手腕說道:“之前你上折直諫北伐之事,如今又替右相申辯,天子就算脾氣再好也會覺得你多管閑事?!?/p>
“我只是盡人臣本分?!?/p>
許佐一言帶過,然后看著陸沉的雙眼說道:“公爺,回京之事不妨再做考量?!?/p>
陸沉問道:“為何?”
許佐稍稍沉默,其實他內心此刻天人交戰,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冷靜淡定。
片刻過后,他斟酌道:“我不知道朝廷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但是那些人既然敢對右相下手,公爺即便威名蓋世,恐怕也難以令他們忌憚。如今邊疆安危系于公爺一身,只要你坐鎮大局,景軍便不敢輕易犯境。一旦你有個閃失,影響的不只是邊軍士氣,更有可能導致山河傾覆。”
陸沉看著中年男人誠懇的面容,一時間頗為觸動。
最初他對許佐的印象談不上有多好,雖然認可對方的才能,但是有些時候許佐的臭脾氣確實很不好相處。
時移世易,不成想鐵樹也有開花的那一天。
陸沉沒有給許佐一個明確的答復,反問道:“老許,以你的經驗判斷,那些針對右相的彈劾到底是不是無中生有?”
許佐在御史臺任職十余年,而且做過一段時間的御史大夫,單論彈劾這件事,恐怕沒人比他更懂其中門道。
他毫不猶豫地說道:“有左相親自盯著,那些彈章肯定不是無中生有,但也絕對算不上大罪。公爺,在朝中為官不可能做到清如許,就連左相也辦不到這一點,只要是官員都會有疏漏之處,想挑毛病不算困難。此事有兩個關鍵之處,首先要陛下默許這種大規模的彈劾,其次要能將右相的底細翻個底朝天,否則無法形成持久的攻勢?!?/p>
這番話讓陸沉愈發明確自己的推斷,故而平靜地說道:“你說的沒錯,朝中確實有些亂?!?/p>
許佐輕嘆一聲,緩緩道:“我還擔心一件事。自從公爺大敗景軍,北邊又有內亂,敵人肯定會調整策略。他們在短期內不會再度興兵,反而要劍走偏鋒,避免我朝上下擰成一股繩。古往今來,挑撥離間都是很常見的手段,景帝尤其擅長此道,只不過先帝沒有上過當,但當今陛下沒有先帝的穩重和堅定,我怕你回京之后,很快就會成為景廉人針對的目標,畢竟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