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佐輕嘆一聲,緩緩道:“我還擔心一件事。自從公爺大敗景軍,北邊又有內亂,敵人肯定會調整策略。他們在短期內不會再度興兵,反而要劍走偏鋒,避免我朝上下擰成一股繩。古往今來,挑撥離間都是很常見的手段,景帝尤其擅長此道,只不過先帝沒有上過當,但當今陛下沒有先帝的穩重和堅定,我怕你回京之后,很快就會成為景廉人針對的目標,畢竟當年——”
說到這兒,他忽地止住話頭,面上滿是悵惘之色。
陸沉心中亦浮現楊光遠這個名字。
他想了想,冷靜地說道:“現在說這些已經遲了。兩個月前天子派兵部厲侍郎傳旨,我已經答應年后入京,最遲元月二十動身。如果一開始我就抗旨不遵,頂多就是被人閑話幾句,但若我出爾反爾,一頂輕蔑天子不守臣道的帽子肯定會扣在我頭上。忠孝之道乃國朝根本,世人看不清內里乾坤,人云亦云然后群起攻之很常見。”
許佐默然。
他當然知道陸沉如果戲耍朝廷的話,會在南北大地引起怎樣的反響。
千夫所指都是其次,關鍵在于給朝廷遞去一把刀。
或許沒人會將陸沉逼到墻角,但是那樣一來朝廷有足夠的理由插手邊軍事務。
想到這兒,這位中年文官從袖中取出一張疊好的紙,然后起身交到陸沉手中。
陸沉沒有立刻打開,不解地問道:“這是何意?”
許佐返身坐下,緩緩道:“我在朝中為官二十余年,雖然從不結黨營私,終究還是有一些志同道合的同僚。公爺此番入京,若是遇到一些不便處理的麻煩,我的這些至交或許可以幫忙。許某來定州本是肩負監視公爺之責,然而這五百多個日夜里,所見所聞與最初的想象截然不同,令我十分羞愧,故而略盡綿薄之力,還望公爺不要嫌棄。”
陸沉看著他臉上的沉郁之色,如何不知這位中年文官心里的掙扎和艱難。
一邊是制衡權臣的使命,一邊是天下蒼生的安危。
身為先帝一手提拔并且留給新君的重臣,許佐在拿出這個名單之前,天曉得經歷了多久的糾葛。
陸沉輕輕嘆了一聲,將那張紙原封不動地放在案上,坦然道:“多謝許大人的好意,但我希望用不上?!?/p>
“只是有備無患罷了?!?/p>
許佐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便不會瞻前顧后優柔寡斷,繼而正色道:“還有一件事,要與公爺相商?!?/p>
“請說?!?/p>
“我知道陸家商號這幾年在江北盡力鋪展,不過缺少官面上的支持,很難深入到一定程度。為長遠考慮,我建議刺史府和陸家商號通力合作,加大提振民生經濟的力度,力爭在明年年底之前,讓江北擁有短期支撐邊軍運轉的能力。”
許佐望著陸沉的雙眼,繼續說道:“我已經說服淮州宋刺史?!?/p>
相較于之前那份名單,許佐這番話猶如拋出一顆炸彈,震得陸沉心中波濤洶涌。
他神情凝重地問道:“許大人,你知道如果讓天子和朝中那幾位知道你的想法,會是怎樣的結果嗎?”
許佐不答,冷靜地說道:“后勤供給是邊軍最大的制約,我做這些只是希望能在最壞的局勢下,邊軍將士不需要餓著肚子和敵人拼命。至于將來我會是怎樣的下場,后世史書又會怎樣記錄我的所作所為,這不重要?!?/p>
“這不重要?!?/p>
他又重復了一遍。
陸沉沒有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沖昏頭腦,他稍稍思忖之后問道:“那你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