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溪聽出她話里的怨言:“或許你覺得那些不重要,也不理解,但對宋爺爺來說,做粥是傳承,是一種責任。”
“可我們也是他的責任,可能你們都覺得他很好吧。”在宋河的心中,父親是個很認真又很和善的人,認真做粥認真經營粥鋪,對客人街坊鄰居都很友善,認識他的人都說他是個好人。
可宋河不喜歡這樣的父親,總是吃虧損失收益,總因為晝夜顛倒睡過頭,會忘記接她放學,讓她從白天等到黑夜,也會忘記去學校給她開家長會、忘記她的畢業典禮,讓她失望到習慣。
從她有記憶起,父親總是圍著粥鋪打轉,在錢上沒虧待過她和哥哥,在其他方面卻總有欠缺。
家里沒有女人,他一個大男人始終沒有女人那么細心,冬天會忘記給兄妹買保暖的衣服,讓他們穿得單薄短一截的衣服去學校,磕碰了生病了也不知道,直到在燒到近40度才知道。
還有很多很多,所以她們兄妹早早懂事,早早的開始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六七歲便開始學著自己做飯,剛學著做時總是被燙到,她胳膊上還有一塊被熱油燙到的疤。
然后學著自己洗衣服、打掃衛生,還會到粥鋪幫忙抓魚洗豬雜,搞得一身腥臭味不說,還總被活著的草魚用尾巴用力拍打身體。
長年累月和這些腥味待在一起,身上味道變得很難消散,以至于后來在學校總被嘲笑,尤其是青春期時,各種聲音就更多了,同桌總是嫌棄的讓她洗個澡,連她喜歡的男生也總是蹙著眉屏住呼吸離她遠遠的。
那時的她是怨父親的,想讓父親換一個更體面的營生,可他一心只有粥鋪,還神神叨叨的對著空氣、布料說話,像是生病了似的,她想丟掉那些讓父親莫名其妙的東西。
但很快被發現了,她還被父親打了一巴掌,說她忘祖,說那是祖輩一代一代傳承下來的寶貝,有獨特的故事意義,還說她什么都不懂就別管家里和粥鋪的事情,除非愿意跟著做粥。
她不想做粥,不想整天圍著灶臺轉,不想渾身都是洗不掉的魚腥味!
從那天起,她就暗暗發誓,不再管粥鋪的事,要走得遠遠的,站得高高的。
后來她做到了,從這個小粥鋪、小縣城走去了海城,成為了一間公司的大區負責人,住上了大房子,生活在干凈明亮的地方,不用再圍著煙火灶臺打轉,過著她夢想的生活。
所以在她看來,父親是固執的,是不懂時代創新的,是沒有商業頭腦的,靠熬空身體來維持這份事業,靠忽略掉家人來滿足食客,是不值得的。
而且反正已經沒人再接手傳承,還不如直接賣掉,也算是傳承發揚出去了,而且早些賣掉總比以后掉價好,這更符合經濟市場規律,才不虧。
原本覺得宋河冷血、勢利的的老菜走到旁邊,沉默的聽完宋河的話,幽深的目光落在宋河的手臂,印象里她夏天也沒穿過短袖衣裳,原來是留疤了,蒼老的聲音緩緩響起:“小宋不知道,也不知道她心中的這些怨。”
小宋每天在粥鋪忙碌,忙完收拾好躺下就睡了,再睜眼又開始忙碌晚上的事,總是沒辦法及時注意到兩個孩子的事。
他大部分時間待在菜刀里,偶爾出來也待在小宋身邊,并未注意到這些事。
后來小宋兒子去世后,他出現在小宋身邊時間才多了一些,而那時的宋河已經在外地工作,每年回家次數很少,只有清明和過年,后來結婚了,過年回來得也少了。
再后來,宋河工作很忙,又有了孩子,更走不開身,偶爾打電話回來問問,生疏的問問粥鋪生意如何,身體怎么樣?小宋關心兩個外孫,便總會將好不容易攢下的錢轉過去。
后來外孫生病,讀書,上班,小宋又陸陸續續給了不少錢,還將幾件傳承下來的瓷盤、瓷碗賣了,只留下了花里、灰布和兩只青花瓷盅。
他看著相伴多年的老伙計被賣了,心底對宋河不滿,明明小宋對她那么好,她說話語氣總是很沖,總是看不上粥鋪,還不懂感恩,但小宋卻說女兒壓力大,他能幫就盡量幫幫。
后來宋河多次打聽粥方,想拿去賣掉換錢換房,還帶人上門,但都被小宋拒絕了,兩人為此還吵了一架,吵完離開后,小宋又將好不容易攢下來幾萬塊轉給她。
他覺得宋河很投機倒把,只想著賺錢,還掏空小宋的積蓄,冷血又自私。
現在想來,是心底有怨。
江溪輕輕嘆氣,因為幼時的經歷,讓她和宋爺爺有了隔閡,但宋爺爺已經不太好,她希望宋河能暫時收起那些怨懟,“你和宋爺爺說過嗎?”
宋河怔住,明白她的意思。
江溪也看出她的意思,“沒有嗎?或許你說了,一切都不一樣。”
宋河神色僵了僵,轉頭望向窗外的樹影,有些落寞的說:“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