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頂毛線帽我戴了。
雖然我嘴上嫌棄它有點土、顏色太白、毛線不夠細,但我還是把它塞進書包里,然後在回家的路上默默戴上。書包里其他東西都被我整理得井井有條。學生會的文件夾,永遠削得尖銳的鉛筆,連便條紙都按顏色分類,但那頂帽子就這樣隨意地被塞在最角落,像一個不合時宜的秘密。
走到半路時,我停下腳步,從書包里掏出那頂帽子戴上,感受到毛線貼著額頭的溫暖觸感。
耳朵真的有比較暖,但我心里完全不暖。因為我知道,那帽子不是“單純的關心”,那是一種挑釁。或者,更精確地說,是一種——默認我就是那個人的暗示。
沈意辰這人有一種神秘的節奏感。他不急,他不追問,他甚至不設圈套。他只是在旁邊“剛好經過”,順手丟點線索,看你什麼時候自己跳進去。就像一個經驗豐富的漁夫,知道什麼時候該收線,什麼時候該放線,永遠不會讓魚兒察覺到自己正被引導著游向特定的方向。
他總是穿著那件洗得有些發白的牛仔外套,里面搭配各種顏色的t恤,頭發永遠有點亂,但亂得恰到好處,像是故意營造出來的不經意。他走路時習慣把手插在口袋里,步伐不快不慢,但總是能在最適當的時機出現在最適當的地方。
我快跳進他的陷阱里了,我知道。我都站在洞口了,還裝自己沒有發現,真是可笑。
每天早上照鏡子時,我都會練習各種表情,冷靜的、專業的、不為所動的。我是學生會副會長林致清,我應該要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包括掌控自己的情緒。但每次遇到沈意辰,我精心練習的所有表情都會在他那種似笑非笑的眼神下瞬間瓦解。
我們學校最近舉辦“青春系列短篇攝影比賽”,攝影組負責徵稿與布展。當然,沈意辰是攝影組的首席。而我呢,作為學生會副會長,不得不參與一切展覽事務。也就是說,我要跟他一起在展場里泡三天。
整、整、三、天。
展場是學校藝術樓三樓的大廳,平時這里安靜得只聽得到空調的嗡嗡聲。白色的墻面上掛滿了學生們的攝影作品,從黑白到彩色,從風景到人像,每一張都訴說著年輕人眼中的世界。我負責檢查展品的標簽是否正確,確保每個參賽編號都對應到正確的作品。這是一個需要極度細心和耐心的工作,正適合像我這樣喜歡把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的人。
但沈意辰的存在讓我無法專心。
他總是在我視線的邊緣游走,有時調整展板的角度,有時檢查照明設備,有時就只是站在某張照片前沉思。他很少說話,但每當我偷偷看向他時,總會發現他正好也在看著我,然後他會露出那種讓人心跳加速的微笑。
當我站在展場中央,對著一堆學生作品發呆時,他端著筆電走過來,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說:“欸,幫我挑幾張,我參賽用。”
我注意到他的筆電螢幕上貼著幾張小貼紙,一個笑臉,一個相機圖案,還有一個我認不出來的樂團標志。筆電有些舊了,邊角有磨損的痕跡,但被保養得很好。
我:“……你不是攝影組評審嗎?”
我的聲音聽起來比預期中更緊張,我趕緊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自己聽起來更像一個稱職的學生會副會長。
“那是別人的照片,我的是另外交的。比賽有開放自由組啊,你沒看比賽規則?”他說話時習慣用手撥弄頭發,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更年輕,也更親近。但我知道這只是表象,他比我想像中更狡猾,更懂得如何操控情況。
我當然看了,我甚至幫忙校對過內容,但我現在連語言功能都開始退化。我拿起他的筆電,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感受到一股微小的電流。筆電很輕,但此刻它在我手中卻像是有千斤重。
我開始瀏覽他的照片。每一張都顯示出他獨特的美學眼光,捕捉光影的角度、構圖的平衡感、色彩的運用。有些是校園里的日常場景,有些是街頭的瞬間捕捉,還有一些是我從未見過的地方。他的攝影風格很個人化,總是能在平凡中發現不平凡的美。
那一瞬間,我的心臟漏跳了半拍。因為我認得其中一張照片。
雖然臉沒入鏡,但我認得那件裙子,淡藍色的百褶裙,還有米白色襯衫。照片中那個站在轉角的“女生”——是我。
我穿那身衣服在巷子口等紅綠燈時,他偷偷拍下來的。那天下午陽光很好,我記得風吹動裙擺的感覺,記得第一次穿著女裝走在街上時那種既興奮又恐懼的心情。當時我以為沒有人注意到我,以為我可以安全地體驗一次完全不同的自己。
角度乾凈,構圖漂亮,氣氛曖昧得過分。在照片里,那個背影看起來是如此自然。如果不是因為我知道那是我,我甚至會覺得那就是一個普通女孩在普通午後的普通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