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稱天子為圣人,然而圣人從不是真的完美無缺的圣人,天子是會犯錯的,謝緣覺現在很明白。而一個人手中的權力越大,他犯了錯,造成的危害也就越大,謝緣覺現在更加明白。
如果有朝一日,因為天子的錯誤,令天下百姓身處于水深火熱之中,他仍不用接受一點懲罰,這是對的嗎?
謝緣覺不禁又一次質疑起了大崇律法。
或者說,歷朝歷代的律法。
凌歲寒登時亮起眼睛,只覺舍迦不愧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在最重要的這件事上與自己想法一致,她幾乎想要吶喊出來——是啊!那當然只能私下來處置!
她終究是忍住了這句話沒說。
顏如舜替她發問:“那你是認為,可以對天子動用私刑?”
謝緣覺道:“沒有人能做得到。”
顏如舜笑道:“我們只是隨便聊天。如果呢?如果有人能做得到呢?”
“自是不可。”謝緣覺不假思索道,“即使做得到,如你所說,要付出的代價不小,會牽連太多無辜。”
凌歲寒的眼神又在瞬間失去光彩,甚至神色漸漸變得有些黯淡。
顏如舜與尹若游也都不再言語。
謝緣覺再次靠上廂壁,合上雙目,休養精神。她不愿動腦,不應該動腦,然而這個問題此時仍不停地在她的腦子里盤旋。
——天子犯錯,究竟應該如何處置?
馬車徐徐駛進無日坊,車輪碾過凹凸不平的青石地板,發出一連串“咯吱咯吱”的聲響。前方道路旁一座小屋的木門被緩緩推開,露出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好奇地觀望半晌,直到看見是她們四人下車,臉上驀地露出笑容,直接蹦了出來。
“姐姐!你們終于回來了!”
“小彩燈,是你。”
今宵良宴樂未央,誰忍他年離別苦(二)
自從吃了她們送給自己的那包蜜餞果子,小彩燈便對這四位姐姐印象極好。前些日子聽說她們陷入風波,不知去向,她心底一直暗暗為她們擔憂,如今終于見到她們平安歸來,小孩子不掩飾自己的歡喜,滿臉笑意地仰起頭,還牽著她們的衣角,嘰嘰咕咕問了許多話。
歡快的聲音將附近其他屋舍里的老younv眷都引出了門。恰而此時,暮鼓聲響,不過一會兒,在外勞作了一整日的無日坊居民們陸陸續續回到他們的家,看見顏尹凌謝四人都很熱情。
這可讓她們有些糊涂了。
“我聽說凌知白她們說,這些天因為我們的緣故,官府的人常常來找你們麻煩。”凌歲寒開門見山地問,“是我們連累你們,你們就一點都不生氣嗎?”
“不算什么麻煩,就是來找我們問了幾次話。之前那些天一直有定山派的俠士陪著我們呢,定山派在武林在民間威望都很高,那些官兵看在定山的面子上,也不會與我們太過為難。”常萍身為牙人,口才自然最好,為人處世也最落落大方,因此由她代表她身后的老百姓們發言,接著笑道,“而且,定山派的那幾位俠客也與我們說過了,你們的案子是一樁冤案,他們正在努力想辦法給你們洗脫冤屈,希望我們認準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不要遷怒你們。”
在場其余百姓紛紛附和。
其實,最初這些百姓誤認為她們是出手闊綽的豪門貴女,是以有意討好她們,是希望能從她們的身上得到一點利益,實際上與她們總覺得有隔閡,并不夠親近。而今她們遭受了冤屈,被朝廷官府的官老爺們欺負,反而讓這些百姓生出一個念頭:
——原來她們和自己是一類人。
其中有一位名喚倪祥的男子,是在茶樓做茶博士的,曾經因為沒能招待好一位貴客,恰巧那貴客又在那天丟了錢袋,遂把他冤枉成竊賊,讓他在大牢里被關了幾日。作為有經驗的過來人,他特意囑咐凌歲寒,如今出獄,一定要用柚子葉盥洗,才能徹底除去晦氣。
眾人又歡歡喜喜說了幾句話,顏如舜抬首望向晦暗的天穹,忽然笑道:“你們才回家,都吃過晚食了嗎?要不今天你們到我們家坐坐?”
在陳家莊居住的這些天,陳娟買了許多肉菜食物存放在莊內的廚房里,她們根本沒來得及吃完,為避免浪費,便帶上馬車,一路帶了回來。此時顏如舜邀請眾人進入曇華館,直接在院子里拼了幾張桌子,大伙兒圍桌而坐,隨后顏如舜又與幾個擅長做飯做菜的百姓比如龐亮與楊滿娘一同前往了后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