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死也不曾與那九五之尊撕破臉皮,痛痛快快地罵上一回。”
蘇拂苓忽然想起那個大雪天,彼時她還信她的阿母對她有真心真意,明明是賑災有功的她跪在金鑾殿外的漢白玉石階上,懇求陛下,她的阿母,放過岳家,放過柳家。
柳家明明已經急流勇退,岳家明明罪不至此。
可跪到最后,她只能看見阿母的儀仗迤邐而過,不曾回頭,不曾停留半分。
碎雪混著淚順著雙頰和下巴滾進脖子里,結成冰碴子,直凍到了骨子里。
“我登基的那一天風很大,吹得我身上十二章紋的袞服獵獵作響。”
站得有些累,回想也有些累,蘇拂苓干脆在許易水身邊坐下,腦袋擱在許易水的肩膀上。
“滿殿朱紫的大臣們像秋收的麥浪般伏跪下去,額頭觸地的聲響整齊得像戰鼓。”
“許易水,我本來以為自己以前身為七殿下,又歷練六部,已經是權力巔峰的佼佼者了,可是真的,在那一刻,從跪拜者變成被跪拜者,我才真正嘗到了權力的滋味。”
也是在那一刻,一股極其興奮的感覺從她的腳底躥上來,比花燭夜的扶桑水還要更令人戰栗。
許易水的指腹卻在蟠龍紋的龍頭上摸到了一道細細的凹痕,不知道是哪一次宮變留下的,或許是前朝,或許是先帝,也或許是蘇尋真或者蘇拂苓。
純金的座椅,繁復的紋路,巧奪天工的雕刻,這位置的每一道縫里,是不是都浸著前一位皇帝的血跡?
能擦得掉嗎?
昏沉的夜色吞噬了金碧輝煌的大殿,許易水的視線里朦朧一片,只覺得這里帶著股森冷之氣,不像是金鑾殿,更像是亂葬崗。
“最妙的是那些文人風骨的御史大夫們,”蘇拂苓還在講,“這個該殺,那個當誅。”
“捏著白玉尺,上告文武百官,下罵販夫走卒,參柳家,告岳家,把我貶得一無是處。”
“可后來,朕賜一盞清茶,她們都要畢恭畢敬地跪下接杯謝恩。”
“滿眼的驚懼。”
“那種至高無上的感覺令人沉迷,當真是順遂如意,甚至有時候會讓人想要摧毀些什么,從而去證明一切存在的真實性。”
“坐在這個位置上,就連呼吸都帶著掌控的快意。”
“也是那個時候,我終于明白了,我的阿母為什么會慢慢銹死在這個位子上,變成一灘被掏空的爛泥。”
殿里很靜,除了蘇拂苓的傾訴就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了。
檐角的銅鈴聲被夜風晃蕩了進來,像是某種隱秘的嘲笑。
許易水沒感覺到什么快意,甚至覺得有點冷。
高大的盤龍金柱在昏暗里猶如蟄伏的猙獰巨獸,張牙舞爪得,好像隨時都會活過來,撲向龍椅,撕碎她們兩人。
“許易水。”
“你看。”
“看我們的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