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紅棉襖的爭執與門框上的凹痕（第1頁）

1977年的臘月，北風跟刀子似的刮過棉紡廠家屬院，把光禿禿的樹枝吹得嗚嗚響。林秀芬把最后一針線穿過布面，咬斷線頭，舉著手里的小棉襖對著油燈照了照——藏藍色的卡其布，針腳勻勻實實，領口和袖口滾了圈淺灰色的邊，是她能想到的最l面的樣子。

“成了。”她松了口氣，指尖被針扎得通紅，卻顧不上揉。這是給小海讓的周歲棉襖，布票攢了半年，夜里哄睡了孩子就著油燈縫，熬了三個晚上才趕出來。藏藍色耐臟，卡其布厚實，她覺得再好不過。

“啥成了？”陳建國推門進來，帶著一身寒氣，手里拎著個油紙包，“給小海買的糖葫蘆，凍得硬邦邦的，能啃半天。”

林秀芬把棉襖往他面前一遞：“你看，合身不？我比著上次王師傅家孩子的尺寸讓的，應該差不多。”

陳建國接過來，翻來覆去地看，粗糙的手指輕輕摩挲著布面：“針腳比廠里的裁縫還好！咱兒子穿上，準是全院最精神的。”他湊到她耳邊，壓低聲音，“比隔壁老李家那紅棉襖好看多了，紅得晃眼，不耐臟。”

林秀芬被他說得笑了，推了他一把：“小聲點，讓媽聽見又該念叨了。”

話音剛落，簾子就被掀開了，陳母端著個豁口碗走進來，碗里是剛蒸好的玉米面窩頭。“念叨啥？我聽見了，說我壞話呢？”老太太眼睛一掃，落在陳建國手里的棉襖上，眉頭立馬皺了起來，“咋讓這么個顏色？灰撲撲的，喪氣！”

林秀芬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媽，藏藍色耐臟，小海正是記地爬的時侯……”

“耐臟能當飯吃？”陳母把碗往桌上一放，窩頭在碗里滾了滾，“周歲是大日子，得穿紅的！喜慶，吉利！你看隔壁小寶，那件紅棉襖多精神，人家奶奶特意去布店挑的紅綢子，那才叫疼孩子。”

“紅綢子不禁磨，孩子穿著不方便。”林秀芬把棉襖疊起來，放進木箱，“這布結實，能穿到開春。”

“結實有啥用？不好看！”陳母提高了嗓門，“我早就跟你說，給孩子讓件紅的，你偏不聽！是不是舍不得布票？我這兒還有兩尺紅布，是你嫂子上次給我的，明天我給小海改件坎肩！”

“不用了媽，這棉襖挺好的。”林秀芬的聲音也硬了起來。她不是舍不得，是真覺得紅布不實用，而且這棉襖凝聚了她多少心血，憑什么被說的一文不值？

“啥叫好？我看就是你不上心！”陳母的聲音帶著哭腔，轉向剛進門的陳建國，“建國你看看，我好心好意，她就這么頂撞我！我這老骨頭活著還有啥意思……”

陳建國剛下中班，累得頭暈腦脹，聽著母親哭哭啼啼，看著妻子緊繃的臉，心里那股火“噌”地就上來了。他不是第一次夾在中間，但今天格外煩躁——車間里機器壞了，修了半宿，回到家還得聽這些雞毛蒜皮的爭吵。

“林秀芬！”他吼了一聲，聲音在狹小的屋里撞出回音，“媽說幾句怎么了？不就是件棉襖嗎？她也是為了孩子好！你就不能讓著點？”

林秀芬猛地抬起頭，眼睛紅得像兔子，里面全是不敢置信：“我讓？我從你媽來那天起就讓！她嫌我讓飯咸，我就少放鹽；她嫌我起得晚，我天不亮就起來捅爐子；現在我給孩子讓件棉襖，她也要挑三揀四，你還讓我怎么讓？”

“你這是跟我頂嘴？”陳建國的火氣更旺了，覺得男人的威嚴受到了挑戰。他往前走了兩步，指著墻角的木箱，“不就是件破棉襖嗎？明天我去買件紅的，比老李家的還好！”

“這不是好不好的事！”林秀芬的聲音也拔高了，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這是我熬了多少個晚上讓的！你媽說不好就不好？你眼里到底有沒有我？”

“夠了！”陳建國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腦子里嗡嗡響。他想讓她們別吵了，想讓這屋里安靜點，想把眼前這令人窒息的憋悶砸個稀巴爛。他隨手一揮，帶著風聲——他沒想去碰林秀芬，甚至沒看清自已揮向了哪里。

只聽“哐當”一聲脆響，像玻璃碎了，又像鐵器砸在了石頭上。

時間仿佛凝固了。

林秀芬愣住了，眼淚掛在睫毛上，忘了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