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京城的金秋十月,大同的冷是帶著刀子的:
風吹過城墻箭垛時,會發出類似骨笛的尖嘯,老卒們都叫它鬼梳頭;
蒙古駝隊忙著給牲口披氈毯,駱駝睫毛掛著霜,呼出的白氣里帶著草料渣;
護城河邊的蘆葦一夜白頭,風一吹就簌簌地抖,活像被拔了毛的雁群。
此刻若站在城頭北望,會看見陰山山脈已戴上雪冠,活像群蹲踞的餓狼。而城南關帝廟的旗幡,正被朔風撕扯得獵獵作響,仿佛在演練一場無聲的廝殺。
來時還是盛夏酷暑,一轉眼三個月就過去了——因為老祖宗指示,玉城必須留下監工、監督、驗收,確保一切的進程都能滿足于最初的設想!為什么要這么嚴格?因為大同是一個樣板,與此同時,宣府的張家口、山西的水泉營、延綏的紅山寺也正在做著一模一樣的事,未來也將做一模一樣的生意。
當然了,老祖宗也沒有虧待這個會下金蛋的乖孫兒,專門讓趙甲置辦了一個宅子,丫鬟、小廝齊備,就只伺候玉城一個人兒!
周渾終究還是回家了,只可惜母親早已過世,如石頭般又臭又硬的老爹還健在,兩父子守在一起,震懾得周渾眼睛也不敢瞪、粗口也不敢出,正所謂一物降一物!
離開業還有十日,所有建筑、裝修、陳設的部分早都已經通過了驗收,此刻正是鋪貨和人員培訓演練的階段。所幸大部分干活兒、管人的事都是趙甲和錢乙負責,玉城就是冷眼旁觀地查漏補缺。
玉城晨起熱熱地喝了一碗南瓜小米粥,就忙忙地開始寫信:
第一封信,寫給三雄的——告知這里一切都好,代問爹、蘭姨、歡哥兒好。銀子賺了許多。預計十二月初從大同出發,回西安與你們團聚過年。
第二封信,寫給錢小掌柜的——詢問了一些雅筑和第一鍋的生意,又叮囑了一些年底分紅的事情,并告知年后回京。
第三封信,寫給馮英姿的——告知未來和合坊開業的進展,務必保障供貨和品質。
第四封信,寫給陸沉的——告知自己回西安過年的安排,詢問陸沉是否有回老家過年的計劃。如有,切記一定要來西安盤恒兩日!
四封信寫完,已過了晌午。按時間推算,今日應該是才哥離京抵達大同的日子,除了帶來老祖宗的最新指示之外,還要一直跟進至和合坊順利開業。
玉城喝著茶,聽著窗外的秋風蕭瑟,靜等才哥的到來。果不其然,下午時分,才哥到了。
兩兄弟見面,自然免不了親熱寒暄一番。放下行李,坐下來就要開始談正事了:
首先,才哥帶來了老祖宗親筆題寫的“和合坊”招牌匾額,京城特意訂制,兼在護國寺開過光的。
其次,老祖宗同意玉城十二月初回鄉省親過年的安排,還賞了兩箱金玉細軟之物作為手信,要求務必風風光光、體體面面地回去。
第三,也就是確認開業方案,有鋪貨的、人流管制的、促銷引流的、應急預案之類的,確保首家和合坊開業一炮而紅——因為朝廷極關注這次邊境互市貿易的進展,甚至連久久不理朝政的皇帝都再三向張公公叮囑,只能成功,不許失敗!
最后,玉城拿出了一塊專門為開業倒數十天而畫的看板——上面以開業前的各項必要準備工作為縱軸,每項工作列明了目標要求、完成時限、責任人和檢查人。每日開早會時強調、每日開晚會時匯報復盤,基本涵蓋了之前廣客隆開業時遇到的所有問題。
這便是老祖宗和才哥之所以厚待玉城的重要原因了!無非就是經驗二字,曾經付出大量金錢和時間換來的經驗!可以事半功倍、完美避坑!
才哥表面看起來圓滑浮夸,但真做起事來可就像是個奪命判官一般,一絲不茍、精益求精。趙甲、錢乙以及一眾管事,大氣都不敢出,只有惟命是從四個字。
趁著才哥召集開大會的時候,玉城出來在對面的館子訂了烤全羊,準備晚上給才哥接風洗塵,順便也是給開業的初創團隊一個誓師大會的非正式場合。然后又著人去找了察罕夫人,訂了幾個姑娘的帳子,晚飯后給才哥和兄弟們放放松。
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巴特爾過來了。
在玉城駐守大同的三個月里,巴特爾的零工也不打了,就只是三不五時地晚上過來伺候玉城,偶爾也會帶兩個想賺快錢的蒙古小伙兒過來,倒是也賺了不少。今日過來,是聽說和合坊最近一直都在招人,漢蒙的都需要,就過來走走門路,看看有沒有適合自己的。
玉城呢,玩了巴特爾這么久了,還是有比較清醒的認識的:人嘛,不壞!這一點很重要——但是也有點小聰明,所以委以重任不合適,但一些跑跑顛顛兒、待人接物的活兒還是很適合的。
為了維持和合坊每日的正常運作,特別組建了一支二十人的安保隊伍,其中漢人、蒙人各占一半,安保隊的隊長是周渾,那么副隊長的人選,玉城就選中了巴特爾,月例銀子三兩。年后,周渾也將回京,所以巴特爾表現的好的話,就可以扶正了。
對于一個普通百姓來說,三兩銀子在大同過上舒舒服服的日子就已經足夠的了。當然,跟伺候玉城一次,就能賺個十兩八兩的肯定沒的比,但巴特爾也就知足了!畢竟蒙人和漢人的文化不同——沒有那么高的追求、沒有那么多的負累,今朝有酒今朝醉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