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戲院后巷的墻頭,將青石板上殘留的濕痕染成淡金色。霍明琛抱著襁褓站在破筐旁,風(fēng)已停,巷子靜得能聽見遠(yuǎn)處茶樓蒸籠掀蓋的“噗”聲。他低頭看懷中嬰兒,她仍睜著眼,目光清亮,嘴角微翹,仿佛剛才那一笑不是偶然,而是特意為他而綻。
老漢退了兩步,手里的麻袋口絞得死緊,眼神躲閃:“小少爺,這娃……來路不清,血污未凈,帶回去怕是不妥。”
霍明琛沒動(dòng),只將襁褓往懷里又?jǐn)n了攏。他記得昨夜奶媽嘀咕的話,也記得銀鎖觸到她唇邊時(shí),那紅痣與蓮花紋的詭異重合。他從軍裝口袋里掏出一樣?xùn)|西——一支糖畫,龍形的,糖絲還透著琥珀光,是他逃學(xué)時(shí)在街口買的,本打算課間偷偷舔兩口。
他舉起來,在老漢眼前晃了晃:“換你一句話,就一支糖畫,夠不夠?”
老漢愣住,盯著那糖龍看了半晌,喉頭滾動(dòng)了一下。這年頭,糖是稀罕物,孩子都饞得眼紅,更別說他這賣糖葫蘆的,自已反倒吃不上一口甜。
“你……真想知道?”他壓低聲音。
“你說不說,它就在這兒。”霍明琛把糖畫又往前遞了遞,糖絲在晨光里閃出細(xì)碎的光。
老漢終于嘆了口氣,湊近一步:“昨夜子時(shí),我收攤路過,看見個(gè)婆子抱著襁褓從戲院后門出來,手抖得厲害,把孩子往雪地一放,轉(zhuǎn)身就走。我本想撿回去,可那孩子臉上帶血,右手露在外頭——掌心那點(diǎn)紅,紅得不對(duì)勁,像……像活的一樣。”
霍明琛心跳快了一拍。
“我蹲下想抱,可就在這時(shí),北街傳來馬蹄聲,急得很,馬燈晃著,旗角翻出來一個(gè)‘蘇’字。”老漢聲音更低,“我怕惹禍,趕緊走了。等我回頭,孩子還在那兒,可那婆子早沒影了。”
霍明琛攥緊了糖畫。蘇字旗……大帥府的旗。他七歲,但不是傻子。他知道父親與北邊那位大帥素來不對(duì)付,而昨夜密室里,父親燒掉的電報(bào),也提到了浦口碼頭的鐵甲艦。
他把糖畫塞進(jìn)老漢手里:“謝謝。”
老漢怔住,低頭看那支糖龍,手指微微發(fā)抖。等他再抬頭,少年已抱著襁褓快步離去,身影穿過巷口,融進(jìn)漸亮的晨光里。
——
督軍府西側(cè),柴薪堆得齊墻高,緊挨著一段矮墻。這是霍明琛的秘密通道——去年他追野貓翻過這兒,發(fā)現(xiàn)墻頭鐵刺少了一根,底下還有塊凸出的磚,正好踩腳。他小時(shí)侯常從這兒溜出去買糖畫、看皮影,從沒被發(fā)現(xiàn)。
可今天不一樣。他得把人帶進(jìn)去。
他把襁褓塞進(jìn)軍裝內(nèi)側(cè),用布帶纏了兩圈固定,又脫下外套裹住外層。嬰兒貼著他胸口,冰涼的小臉緊貼他的l溫,呼吸微弱卻平穩(wěn)。他深吸一口氣,踩上柴堆,伸手夠墻頭。
鐵刺刮過袖口,“刺啦”一聲,布條撕開半截,掛在尖刺上,像一面投降的小旗。
他不管,翻上墻頭,蹲穩(wěn),一手護(hù)著懷中襁褓,一手撐墻,慢慢滑下。落地時(shí)腳下一滑,膝蓋磕在石階上,疼得他咬牙,可手始終沒松。襁褓里的嬰兒哼了一聲,小手從布縫里探出來,輕輕抓了抓他的衣襟。
“沒事,”他喘著氣,低聲說,“到家了。”
——
廚房灶臺(tái)還溫著,昨夜燉的血燕羹擱在砂鍋里,蓋子半掀,熱氣裊裊。霍明琛知道這時(shí)侯廚子還沒來,火工只在卯時(shí)三刻才點(diǎn)灶。他輕手輕腳掀開鍋蓋,舀了一勺,黏稠烏亮,香氣撲鼻。
可他沒直接喂。他想起父親密室里那套銀器——銀針試毒,銀勺驗(yàn)食。督軍府規(guī)矩森嚴(yán),尤其是新來的人,吃食都得過三道關(guān)。
他拉開灶臺(tái)下暗格,取出一把銀勺,是母親用的,柄上雕著纏枝蓮。他舀起一勺羹,銀勺在燈光下泛出冷光。他盯著看——無變色,無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