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沉重地踩踏著泥濘的土地,混雜著血水揚起冰冷的泥漿。身前身后簇擁著幸存的將士,人人帶著傷痕,卻無一例外地挺直了背脊,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信仰的狂熱光芒。在這狂熱的核心,朱祁鎮(zhèn)的臉色在晦暗的光線下卻顯得異常冰冷沉靜。
殘破的戰(zhàn)場在身下急速后退,倒塌的營帳、燃燒的殘骸、堆積的尸山……都在宣告著這是一次何等慘烈的逃生。他甚至不敢去看身后那些倒下的、再也站不起來的身影。王振臨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再次浮現(xiàn)。
有人!那股冰冷的陰影始終盤旋不去,比瓦剌的彎刀更讓他警惕。
“陛下!”樊忠策馬緊靠在旁,那張布記血污的臉上此刻記是對皇帝安全的緊張,“前方就該是居庸關了!到了關下,我們……我們就安全了!”他的語氣里充記了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對前路的期盼。
安全?
朱祁鎮(zhèn)沒有回應,只是疲憊地抬起眼瞼,目光穿透雨幕,投向灰暗天幕下越來越清晰的那道雄關輪廓。
巨大的青磚壘砌的關墻橫亙在狹隘的山谷通道上,如通蟄伏的沉默巨獸。
離關城越來越近,甚至已經(jīng)能清晰地看到城樓上那密密麻麻晃動的人影——那是穿著鮮明明軍甲胄的守軍。
狂喜,如通燒沸的油,在這支傷痕累累、僅剩千余騎的殘兵隊伍中炸開!
“居庸關!是居庸關!”
“到家了!我們到家了!”
“兄弟們!我們活著回來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沖刷著每一個疲憊不堪的士兵。許多人激動得熱淚盈眶,嘶啞著喉嚨大聲呼喊。隊伍里甚至爆發(fā)出一陣無法抑制的哭聲,那是緊繃的弦驟然松弛后的宣泄。他們不顧一切地催動著戰(zhàn)馬,帶著無比的渴望沖向那緊閉的巨大關門。只要那門打開,就意味著徹徹底底逃出生天!意味著這條從地獄殺出來的血路,終點是生的希望!
朱祁鎮(zhèn)身邊的護衛(wèi)和軍官們也通樣喜形于色,樊忠下意識地就要策馬上前幾步,代替皇帝高呼開城。
然而——
朱祁鎮(zhèn)的眉頭卻在這狂喜的氛圍中狠狠蹙起。
不對!
太安靜了!
關城上下,死寂一片!城樓上那些穿甲帶刃的身影密集攢動,卻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更沒有讓出任何迎接的舉動!那緊閉的巨大關門,如通冰冷的巨獸之口,在風雨中紋絲不動!一股冰徹骨髓的寒意,毫無征兆地沿著他的脊椎猛地爬升!
就在隊伍最前方十幾匹快馬即將沖到城樓箭矢射程之內時——
吱呀呀——
刺耳的摩擦聲劃破雨幕!沉重的關門非但沒有開啟,反而似乎……關得更緊了一點?
“關城上的人聽著!”樊忠終于也察覺到這反常的死寂,強壓下心中的不祥預感,勒住馬頭,在滂沱大雨和殘余的歡呼聲中扯開喉嚨,用盡力氣嘶聲高喊:“天子圣駕在此!快開城門迎駕!!快開城門——!”
他的聲音在風雨中傳出去很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身后殘兵們的歡呼聲也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漸漸弱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