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是黑白的,但那份洋溢在相紙上的幸福,卻仿佛穿越了二十多年的時光,依然鮮活得能灼傷我的眼睛。
我看著照片上那四個笑得無比燦爛的人,看著那個還是嬰兒的自己,看著那對只存在于我模糊記憶里的父母,也看著那個……意氣風發的、陌生的二叔。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了,又酸又脹,堵得我幾乎喘不過氣來。
我一直以為,我的童年,是從記事起,就只有阿公和那間充滿了霉味兒的【平安堂】。我從未想過,原來,我也曾擁有過這樣一個完整的、幸福的家庭。
到底發生了什么?
到底是什么,讓照片上這個陽光開朗的青年,變成了現在這個終日與煙酒賭博為伴的頹廢中年?到底是什么,奪走了我的父母,也奪走了他眼中所有的光?
無數個疑問,像瘋長的野草,瞬間就填滿了我的整個大腦。
我轉過頭,看向躺在床上,本以為已經睡著了的二叔。
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正定定地看著我,或者說,看著我手里的那張照片。
他的眼神,異常的復雜。有驚訝,有慌亂,有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種被揭開了最深處傷疤的、赤裸裸的脆弱。
我們叔侄二人,就在這間充滿了怪味的、狹小的出租屋里,隔著一張老舊的照片,進行了一場無聲的對峙。
最終,還是我先開了口。
我舉起手中的照片,聲音因為情緒的激動而有些沙啞:“二叔,我老豆同阿媽……佢哋到底系點樣死嘅?”
這個問題,在我心里,已經埋藏了二十多年。
阿公在世時,每當我問起,他總是嘆著氣,用“意外”兩個字來搪塞我。而現在,看著二叔臉上那無法掩飾的痛苦,我有一種強烈的直覺,當年的事,絕對沒有“意外”那么簡單。
“爺爺一直都話系意外,但系我唔信。”我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固執地追問道,“你同我講實話。佢哋……到底系點樣死嘅?”
二叔聽到我的話,眼神瞬間就黯淡了下去,像兩顆被蒙上了灰塵的星星。他避開了我的目光,緩緩地翻了個身,用后背對著我,聲音里充滿了疲憊和一絲刻意的疏離。
“意外……就系意外。你唔好喺度瞎諗啦。”
他的聲音很輕,很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與他無關的事實。但那輕微的顫抖,卻出賣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他越是這樣,我心里的懷疑就越重。
我走到床邊,不甘心地繼續追問:“意外?咩意外啊?系交通意外,定系火燭啊?阿公從來都冇同我講過詳細!連佢哋嘅骨灰喺邊度我都唔知!二叔,你系我最后一個親人啦,難道你都要瞞住我一世咩?!”
我的聲音越來越大,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二叔的身體,猛地一震。
他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轉過身,用一雙通紅的、布滿了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瞪著我。
“我叫你唔好再問啦!你聽到未啊?!”他用一種近乎咆哮的聲音,對我低吼道。
那聲音里,充滿了無法抑制的痛苦、悔恨,還有一絲……深深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