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業火焚起、怪物出沒,小熊馬克就想捂眼——他一直都這樣,遇到可怕的事,就閉上眼埋起頭,用想象力哄自己“什么都沒發生”。比起去面對恐懼,他寧可死在自欺欺人里。
可是驛站長臨走的時候拍著他的頭說:“有事喊我,要一直好好看著我,不然一眨眼錯過,我可能就死了,我很容易死的。”
馬克當然知道,人是很容易死的,哪怕是比巨人還強壯的爸爸大哥、比老師還聰明的姐姐、跑起來比風還快的藪貓們……何況手心總是很涼的驛站長呢?
小羆人在倉皇無措中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除了“快跑”,沒有人告訴他怎么辦。這是
利刃(一)
加百列的感官還能接受信息、肢體還能靈活運動,但大腦已經在黑屏重組。
其實對他而言,這種感覺并不陌生。
他也不是一生下來就能和各種幻覺和平共處的。
在改造中活下來、第一次接觸血族天賦物、第一次攝入血族的腦髓……加百列漫長的旅行中的每一個“第一次”,他都要經歷一次精神的毀滅和重建,然后才能慢慢適應。
在這個過程中,自我保護的本能會讓他遺棄曾經鮮活真實的東西——比如幼時的朋友和“敵人”,比如存在過的孤獨與恐懼……當然不是失憶,只是那些記憶會褪色成簡筆畫似的淺印,加百列也能說出來龍去脈,只是不會再被激起什么感覺。
這樣,等醒來,他就會變得更無懈可擊。
不記住就沒有遺憾,不想象就沒有欲望。
沒有遺憾與欲望,幻覺的種子不過是落在沙漠上的草籽,不管有多么大的毒性,曬上一會兒,自然就在一片荒蕪里風干了。
可不知為什么,這一次,加百列覺得格外艱難。
他聽見熟悉的咳嗽聲,有血點濺到了他身上;他聽見慌亂的叫聲,有的在耳機里,有的在身邊……加百列無法分辨發生了什么,可是忽然間,強烈的恐懼——那只一向被他吊打的“小怪”猝不及防地暴走,正中他要害。
本可以輕易擺脫的恐懼死死咬住他咽喉,加百列一時窒息。他在瀕死的痛苦中劇烈掙扎,倉皇中病急亂投醫,什么動作都往外冒。
首先是他慣用的:把會讓他刺痛的記憶都剔除出來,暴力打包、一股腦丟棄。可是做不到,這似乎會引發更強烈的痛苦。
那么毀掉呢?這其實也是他的慣用手段。親手毀掉,就不用再怕失去,有時候絕望是好事,起碼比踩在隨時會碎的薄冰上好多了。
有熟悉的聲音叫他的名字,加百列的額角緩緩暴起青筋。
隨后有人跑過來,似乎想拉他……加百列倏地抬頭,然后還不等他動,原本掛在他胳膊上的手忽然一緊。
“別動。”他聽到那聲音說。
力量有時候并不是客觀的,轉身逃竄的時候,能掄起數噸重物的血族虛弱無力;以“獵物”自居時,曾主宰了這星球千萬年的數十億人手不能縛雞。
但有的人,可以用耳語般的音量“言出法隨”。
亂成一團的腳步和人聲都停了下來,連同林間細碎的風。
加百列的手臂依然緊繃著,卻沒有下一步的動作,心里冒出微弱的期冀,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然后他感覺到微弱的掙動,靠在他身上的人慢慢扶著他站直。
那人沒什么力氣,每一個動作、每句話,都要停頓好一會兒。可是慢歸慢,所有行動毫不拖泥帶水,像是每一步都精打細算過,直奔目標,不浪費一絲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