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士子們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和掙扎。
孔穎達的話,聽起來依舊那么有道理,引經據典,高屋建瓴,直指“制度”和“未來”的危機。
是啊,個案再慘,也不能成為破壞規則的理由吧?太子當眾杖責官員,確實不合規矩啊…
可是…
他們的目光無法從那些物證上移開。
那銹跡斑斑、帶著暗褐色污跡的烙鐵,曾經燙在誰的血肉之上?那斷裂的犁鏵,曾是一個家庭怎樣的希望?
那沾著泥土的靈牌,背后又藏著怎樣家破人亡的慘劇?
那枯死的稻禾,曾是多少農人一年的口糧和指望?
“數萬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累累血債,罄竹難書…”杜荷那悲憤鏗鏘的聲音,如同魔咒般在他們耳邊回響。
如果…如果這些都是真的…如果清河崔氏真的在青州做出了如此駭人聽聞的罪行…
那太子殿下雷霆手段查處,雖然方式激烈了些…
是不是也有其不得已的理由?甚至…是不是在做一件對的事?
而孔祭酒…他為什么對這一切具體的苦難輕描淡寫,只一味地強調太子的程序錯誤和未來的可怕后果?
他口中的“賢臣牧民”,牧出來的就是這樣的“民”嗎?他極力維護的“古圣王道”,難道是要包容甚至無視這樣的罪惡嗎?
一種強烈的割裂感折磨著他們。
一方面,是自幼誦讀圣賢書所塑造的“忠君愛國”、“敬畏禮法”的觀念,以及對孔穎達這等大儒天然的崇拜和信任。
另一方面,是眼前這赤裸裸的、無法忽視的血腥現實所帶來的巨大沖擊和良知上的拷問。
他們覺得孔穎達的話似乎哪里不對,但又說不出了所以然來。
他偷換了概念?他回避了重點?
可他的邏輯聽起來又是那么自洽,將太子的行為定義為更可怕的、破壞根基的罪惡。
這種無力分辨、無所適從的感覺,讓許多士子感到痛苦和焦躁。他們交頭接耳,聲音壓抑而困惑:
“孔祭酒說的…好像沒錯…不能因噎廢食…”
“可是…那些東西…看著太慘了…若都是真的,崔氏豈不是罪大惡極?”
“太子手段是酷烈了些…但若真是為了鏟除這等巨惡…”
“我等在此…究竟是在護衛王道…還是在…變相包庇罪惡?”
這個疑問一旦產生,便如同毒藤般迅速蔓延,啃噬著他們先前被煽動起來的狂熱信念。
他們看向高臺上依舊慷慨陳詞的孔穎達,眼神中的崇拜依舊存在,卻不可避免地混入了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疏離。
他們需要答案,一個能真正說服他們良心、彌合這可怕裂痕的答案,而不是空泛的“大道”和對未來的恐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