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觀察你四年了,伊茲。”戴教授說,伊茲能看見她鼻梁上架著的無框眼鏡泛著青綠色的光點,“你不清楚你身上究竟有什么足以令人瘋狂的存在,你也不知道自己的天賦到底應該發揮在哪里。”
“所以呢?然后你就自顧自地讓你的教團把我綁來?因為這里能讓我發揮我那什么狗屁天賦?!”
伊茲質問出聲,他無法理解其中邏輯,他真的覺得這一群邪教徒是真真切切的瘋子!
“孩子,我到過「真理」之門,曾在我主的慈悲下,有幸一窺未來的景象。所以你知道我在看見你時多么驚訝嗎?”
戴教授依舊不動聲色,或者說,她其實理解伊茲的憤怒但選擇無視,她只是凝視著伊茲,直視他那雙因為憤怒而锃亮的黑色瞳孔。
伊茲很優秀,年僅十六就考入了她的專業,學習勤奮,思維活躍,性格老實,天賦極佳,是每個老師都愛看到的那種學生,所以她才驚訝,甚至不解——要知道,自從去過「真理」之門,感受過偉大威嚴的主的光輝后,這世間能讓她產生不解的事物少之又少。
“我在我的未來你沒有發現你。”她只敘述,“你是個‘外來者’,如樂章上的不和諧音,命運編碼上的異數。那么顯眼又獨特。”
“我曾好奇你這么大為何還未被人,或者其他存在發覺,于是去調查你,然后我就得到了一個更加令人費解的答案——”
“似乎有一層看不見摸不著但又無時無刻不存在的膜籠罩著你,把你和「真實」隔離開來,徹底地蒙蔽兩方的五官,讓你與「真實」相互不見。”
戴教授說到此處,眼睛晦暗了下,「真實」的大門對任何人都是公平地展開,伊茲這反常理的情況讓她驚奇的同時也讓她不小心做給錯了引導。
她可能是世上唯一一個知道伊茲小說出現的異種都是他原創的人,雖然也驚奇為什么伊茲在沒接觸過「真實」的情況下會寫出那些文字,還與現實對應上了,但伊茲小說所帶來的一些麻煩確實讓她都有些苦惱。
不然的話,她本可以用更加溫和、更潛移默化的方式讓伊茲入教的,而非現在這么粗暴地將人綁來。
她只有感慨,“太神奇了不是嗎?不,在發現我主都忽略了你時,就已經足夠奇妙了。我主無所不視,無所不知,無處不在,祂亦如此慷慨而仁慈,從未有隱瞞的成分,如果祂記的你,祂定會向我透露的。”
一大段信息量baozha的話沖擊過來,簡直讓伊茲有些頭昏目眩,不過他還是抓住了關鍵一點——戴教授所信仰的那一位,那位鼎鼎有名的全知全視之神,都沒有看到他。
戴教授不知道其中緣由,只覺得神奇和罕見,但伊茲倒有些頭緒——可能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就像戴教授說的“外來者”,不在這個世界的規則里,對方也就無從“看”到他了。
想到這一點,伊茲更感知到了其后所代表的深刻而隱晦的含義,他猛地低頭看向了自己手指,其他不顯,但就算他潛意識的忽略,現在也能夠感覺出自己異常了。
他看著自己的手指,皮肉包裹著骨頭,透著粉紅的指甲覆蓋其上,因為做實驗指甲形狀修剪地極其規整——和他幾個月前畢業時分毫不變。
人類自詡百靈之長,以有限之生命追求無限,渴求有序之時又厭惡規則的束縛。
“但人從來不是自己的,而是宇宙的。”戴教授說,帶著一種狂信徒般的虔誠與憐憫感。
“所以,我們不該去逃避規則的束縛,而應該去接納、順從、擁抱它,因為那種束縛也是我們得以存在的根本。”伊茲啞聲接到,這是他跟著戴教授學習時她常告誡自己的。
但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對方所指就是規則具象化的那些不可名狀的神祇啊!
可他又能怎么反駁呢?在這個荒誕瘋狂的世界,連宇宙就只是原初混沌之核的一場彌天大夢,所有你所知的所不知的,維系著這個世界底層規則的,都是那人類想逃離的邪神。
不,邪神也只是人類狹義的定義罷了,那些存在根本無所謂善惡,只不過人類自己太過脆弱罷了。
“對的。”戴教授欣慰地說,“你向來聰慧,能找到最正確的那條道路。而你也能察覺到,你只有走這條道路。”
戴教授意味深長地看著攥緊拳頭似乎就能對自己的異常視而不見的伊茲,感到一陣好笑。
“我主遺忘了亦或者說忽略了你。”她輕嘆,似同情又憐憫,獲得過神賜的她能看清時間,但她看不到伊茲的未來哪怕一點。
亦或者說,伊茲本來就沒有未來與過去。
時間忽略了他。也許有許多人期待著這一點,妄想長生不老,青春永駐,但伊茲卻能夠敏銳地感知到這看似美好的偽裝下的扭曲——連時間都能忽略他,那接下來是什么呢?又會是什么忽略他?
再說,他只是個人類,有著正常情感的人類,再過幾十上百年,他依舊年輕,又該如何面對已經老去的身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