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的人群一時安靜了下來,無數眼睛看向水夫人,偌大花園里只有風吹葉落之響,連吐息聲也微不可聞。
半晌,水夫人緩步走上臺階,背對著所有人,面向漆桌上的兵器架,誰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見她在幾息過后轉了回來,沉聲道:“外子遇害以來,山莊上下日夜難安,今日真兇受戮,大仇得報,妾身不勝感激,在此謝過諸位了!”
她身形孱弱,這一句話卻擲地有聲,說罷踏前一步,向眾人低頭拱手,程素商等親傳弟子也躬身行禮,伴隨著短促的鞭炮聲響,安魂謝客,白事將辦。
白衣太歲的六十大壽以此收場,任誰也唏噓不已,郭掌門四人見李義死不瞑目,心里都覺不是滋味,上前向水夫人還禮,說了幾聲“節哀”,便告辭了。
他們這一走,臥云山莊眾弟子不必拘束自我,人人痛哭出聲,十九也落下淚來,水夫人抬手壓了壓通紅眼眶,著弟子們收拾殘局,準備在此設靈堂。
吩咐完了事情,她看向應如是和裴霽,道:“此番能盡快破案,使外子泉下瞑目,全賴二位鼎力相助,妾身言而有信,借一步說話吧。”
目光轉到十九身上,水夫人臉色稍緩,輕聲道:“十九,你也一道。”
十九兀自愣怔,被應如是拍了下肩膀才訥訥應下。
水夫人身心俱疲,搭著程素商的手借力行走,帶他們回了東坡主院,推開正房的門,往生燈還沒熄滅,她扶桌坐下,啞聲道:“梳妝臺上有個首飾匣,第二層里放了根云紋簪子,將它拿出來。”
正房里空間寬敞,梳妝臺、浴斛和拔步床等俱在內室,當中隔一道厚重的木屏風,而那屏風已在昨夜被打得支離破碎,后方陳設一覽無余。
水夫人的臉色很是難看,說話時氣喘聲重,程素商壓根不敢離開半步,十九也不便動作,裴霽本欲動身,卻讓應如是搶了先,只見他走到梳妝臺前,很快找出了那根云紋簪子,老銀材質,細看無甚特殊之處。
又聽水夫人道:“畫屏背后,被浴斛擋住的墻角底下有道鑰匙孔,將簪頭插入其中,左轉半圈,再往右轉一圈,切勿弄錯。”
應如是繞過流云畫屏,果然見到一個大浴斛靠墻而放,香柏木材質,高約七尺,當他伸手搭上邊緣,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傳入鼻中,動作不由一頓。
下一刻,近百斤重的浴斛被他反手提到身后,原本被其擋住之處暴露無遺,乍看沒什么異常,但有水夫人的指點,應如是順利在縫隙交點處找到了一個小孔,依言插入簪頭,兩次轉動后,只聽機括聲從左側墻后傳來,里面竟藏有壁洞。
裴霽心中一凜,疾步走上前去,應如是從中取出兩本簿子,封皮紙頁都有些泛黃毛糙,不等細看,余光掃見裴霽伸手來奪,當即側過半身,右手一翻扣住裴霽的寸尺關,左手向后一拋,兩本簿子破空飛出,穩穩落在桌上。
“你——”裴霽掙開鉗制,雙眼幾欲噴火,應如是卻不看他,回身走到桌邊。
水夫人隨手翻了幾頁,一本記名,一本記賬,她自嘲地笑了笑,將兩本簿子遞向十九,道:“接好,這是老爺的命。打今日起,你就是火宅的總管事了。”
十九原本不敢伸手,聽了這話渾身微顫,雙手接了簿子,也不敢翻開細看,死死抱在懷里,低聲道:“謝夫人。”
這一交一接,算是木已成舟,裴霽目光森冷地看著十九,道:“小兄弟,此物與朝廷重案關聯緊密,你拿著它只會引火燒身,還是轉給本官處置吧。”
十九頓覺遍體生寒,卻將這燙手山芋抱得更緊,想起應如是先前與自己說過的話,即使他不懂江湖廟堂之爭,對所謂的蒼山大戰也是一知半解,可他知道自己若是屈從,這兩本簿子或將害死許多人,連火宅也未必能夠幸免于難。
見他不肯,裴霽心火更盛,正要當場發難,應如是已攬住十九的肩膀,對水夫人道:“兇案雖已了結,貴莊還有諸事待辦,我等不便叨擾,這就告辭了。”
任天祈身故之后,臥云山莊算是群龍無首,但其雄踞景州十年,底蘊深厚非尋常勢力可比,在準備不足之際與他們結下新仇,并不是明智選擇,應如是這話就像一盆涼水從頭潑下,裴霽咬住牙關,緊握刀柄的右手又緩緩松開。
水夫人也知道這場爭斗不可避免,自是不會挽留他們,客套兩句便讓程素商代為相送。不多時,應如是帶著十九走出臥云山莊,本以為會被駐守在外的一隊精兵攔下,孰料暢通無阻,順利穿過了綠柳林。
事出反常必有妖,應如是暗自警惕,表面不動聲色,待兩人過橋渡河之后,十九才猛然回神,顫聲道:“這就走?”
“不走不行。”應如是道,“昨日讓你查的事,都問清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