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宅走水了!
這棟大宅占地頗廣,附近雖無鄰舍,但有近三百人居住其中,一旦起了火患,陣仗勢必不小,只聽得雞鳴犬吠,風聲呼嚎,人們爭先恐后地披衣而出,或搶拿東西,或四處提水,各種聲音交疊在一起,委實嘈雜不堪,衙門的朱師爺竟還在這里,一面指揮捕快救火,一面躲在檐下大聲叫喊,已然焦頭爛額。
好在火勢沒有大肆蔓延開來,壞在起火的地點是靜安堂,待應如是趕到這里,烈火猛獸幾乎將整棟建筑吞噬入腹,熊熊火浪沖天而起,提著水盆水桶的人們望而卻步,連捕快們也不敢近前。應如是趁亂混進人群里,打眼環顧一圈,既沒看到那六個負責留守的臥云山莊弟子,也沒見著十九。
無論火災因何而起,此處的守衛定是先一步出了事,應如是對此不覺意外,可十九不該在這時銷聲匿跡,除非……
火光照得每一張人臉都是通紅發熱的,他們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是誰顫聲說道:“老、老爺的尸體還躺在里頭呢?!?/p>
心下大震,應如是陡然想到一個可能,也顧不得掩藏行跡,猛地出手奪過一只水桶,兜頭澆在自己身上,再甩開幾只意圖阻攔的手,運起輕功踏前疾掠。
一步三重階,就在應如是踏至門前的剎那,早已搖搖欲墜的榆木匾額倏然砸下,后方人群發出驚呼聲,應如是頭也不抬,揮袖將之劈碎,斜身撲入火海。
擺在前堂的神荼、郁壘雕像本就是木質,火焰沾身即燃,彩繪的面容斑駁全非,比閻羅殿里惡鬼像還要猙獰,應如是只掃了一眼,確定十九不在這間,抬腳踹破后方木門,三步并作兩步邁過夾道,沖進放置尸身和靈位的后堂屋。
一股濃烈的焦糊味裹挾著火灰鉆進鼻腔,還夾雜了某種刺鼻味道,倘若疾走幾步,腳下還有些滑溜。應如是定睛看去,橫梁已經塌了,燭臺傾倒,幔帳成灰,靈位散落滿地,渾不見先前莊嚴齊整的模樣。
橫梁塌下之處正是堂屋中央,那里在不久前擺了一張長桌,用以停放任天祈的尸身,此時已經支離破碎,尸身被覆火斷裂的木石壓在了最底下,僅從縫隙間露出了一只燒焦的腳掌。
那六名消失不見的臥云山莊弟子都倒在地上,早就沒了氣息,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燒傷,卻是個個面青唇黑,分明死于中毒。
應如是繞開他們,發現通往里間的小門已被燒著的斷木堵死,老總管竟也倒在此處,死相與前面的六人一模一樣,他眉心一跳,雙手猛然揮出,但聞一聲巨響,碎木四濺,火星亂飛,他身形一晃便搶入其中。
十九伏在蒲團上,雙目緊閉,生息尚存。
老總管的尸身與斷木擋住了入口,還有一堵墻在前阻隔,故此間火勢較小,十九身上衣物卻有大片燒焦痕跡,發梢也卷曲起來,顯然是在起火后來到這里的。
眼下情勢焦灼,應如是顧不得許多,俯身一把將他扛了起來,正要轉步向外,忽聽一聲脆響,有樣物什從十九手里掉落下來,應如是低頭看去,目光驟凝——
一塊漆黑如墨的方形玉佩,上面雕刻著一只活靈活現的老虎,已經摔成兩半。
鬼面人是在荒草小徑現身,又向叢林深處逃離,那一頭顯眼的白發已被兜帽重新遮住,遁入夜色即無蹤跡。
裴霽輕功稍遜,又是落后片刻才動身,待他沖出小徑時,眼前已不見了鬼面人的身影,心中雖有不甘,提起來的一口真氣已竭,丹田內頓時傳出針扎之痛,令他回過神來,狠狠咬住牙關,足下踏著的石頭應聲而裂。
當著老對手的面,兩次險些遭人暗算,泥菩薩也有三分火氣,何況裴霽是個睚眥必報的活閻王。冷眼一掃四周,裴霽走到那棵熟悉的大樹下,掏出火折子吹燃,確認血跡未遭破壞,緊皺的眉頭這才微微舒展,旋即察覺有人靠近,他單手按刀,轉身看去,見是兩名捕快領著一隊臥云山莊弟子趕來了。
誠如李義等人猜測的那樣,昨日后晌隨裴霽入莊的八名捕快并非府衙中人,實為夜梟衛精銳假扮而成,他們不僅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更是能讓裴霽放手去用的自己人,兩邊甫一照面,兩名捕快沒有貿然趨前,抬手攔住身后諸人,沉聲問道:“前頭可是裴大人?”
裴霽冷面不言,只讓無咎刀出鞘三寸,火光之下,隱約可見刃上一排密齒泛著嗜血寒芒,沒有比這更能證明其身份真偽的了。見此,兩名捕快心中大定,后方那些臥云山莊弟子也是神色稍緩,裴霽又皺起眉,問道:“出什么事了?”
左邊的捕快踏前一步,稟報道:“我等奉命把守這條通道,從黃昏到夜半,未有任何人經此出入,但是……”
就在不久前,忽有一道黑影從山上疾掠而下,對方身法奇快,一劍便將火燭盡數削滅,他們尚未看清就在黑暗中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待到火光再現,黑影已經消失無蹤,想到前方還有兩間客院,住在里面的客人身份不凡,于是分出人手趕去報信,剩下的都打起火把四處搜尋。
“那人可是戴著一張青銅鬼面?”裴霽此言一出,那捕快被問得愣住,隨即反應過來,問道:“他是被您追得倉皇出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