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裴霽強催內力,以至于發瘋失控,險些將這兩人直接斬于刀下,而應如是出手將他喚醒,又失了抓人的最好機會,但凡有點眼力見,都該趁機遁逃。
若是往常,裴霽一定會遷怒應如是,現在卻沒了心情。
應如是的聲音帶著些微憂慮從背后傳來:“你將《三尸經》練到什么境界了?”
一清宮的《三尸經》在武林中素有無上心法之稱,只是當年的李元空對裴霽不喜,也惡了這本滿紙鮮血的秘籍,直到后來與裴霽交手,發現他的內力剛烈強盛不假,卻比一些邪魔外道還要暴戾毒辣,再向不知僧問惑,方知三尸即是三毒三欲,修煉者若能破障,便可脫胎換骨、恬淡無欲,要是做不到,只能溺于孽海、自食惡果,當真匪夷所思。
裴霽對這一問置若罔聞,他走到那面巷墻下,俯身從血泊里撿起了什么東西。
借著慘淡月光,應如是看清了此物真容,原來是一塊方形玉佩,通體脂白瑩潤,正面雕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老虎。他瞇了下眼,想到鬼面人帶著岳憐青撲出去時,自己的確聽到了一聲墜地輕響,道:“這是從那兩人身上遺落下來的。”
裴霽將玉佩舉起,對著月光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問道:“你可認得此物?”
“實無印象。”應如是搖了搖頭,看著地上的血跡,“要追么?”
好不容易找出策劃青龍灣沉船案的幕后主使,又證實了其與護生劍大案關聯甚深,若是輕易放這兩人走脫,誰也不能甘心。
裴霽攥緊拳頭,道:“我在附近布置了人手,只怕……他們要無功而返。”
鬼面人傷在肩膀和腰腹,雙腿還跑得動,再加上狡詐如狐的岳憐青在側,裴霽并非貶低手下人的能力,就事論事罷了。
“總得一試。”應如是與他對視一眼,二人施展輕功,朝血跡消失之處追去。
夜風涼如刮骨刀,夜色濃如凝血墨。
長夜,將明。
裴霽在踏入無憂巷前,已抽調二三十名好手把守四方,那兩人甫一翻過巷墻,立即被眼尖的探子發現蹤跡,可不等他們放出鳴鏑,無影劍已然殺到,鬼面人并不戀戰,撕開破口便帶著岳憐青奪路而逃,直奔城門而去。
彼時夜深人靜,守城官兵正打著瞌睡,冷不丁聽見了鳴鏑破空響,抬頭見到一束煙花穿云綻開,尚且不及反應,已有一匹快馬疾馳過來,官兵忙持矛阻截,哪知馬屁股后頭著了火,沖進人群狂奔亂撞,正當下方陷入混亂之際,兩條人影從暗處掠出,足尖連點石磚,不消幾息工夫,雙雙飛上城墻。
似樂州這樣的大城,城墻高逾十多丈,縱是輕功絕頂,也不能一躍而上,岳憐青伏在鬼面人背上,兩人飛到一半就要下墜,卻見寒光一閃,鬼面人揚手射出一道鉤索,鐵爪卡住女墻,復又借力上升,墻頭上的士卒想不到真有人能掠上來,揮刀斷繩為時已晚,岳憐青從鬼面人身后撲出,軟劍舒卷如流水四溢,很快將他們打倒,再伸手一拽鬼面人,縱身跳下城墻。
兩人行事果決,出手更是快若雷霆,顯然是提前準備好了退路,待應如是與裴霽匆匆趕到這里,只見得一片人仰馬翻,再追出城門,四下里夜色蒼茫,已不見了奔逃人影,殘留在地的血跡也雜亂不堪,實難分辨他們究竟走了哪個方向。
鬼面人藝高膽大,岳憐青心細如發,即便是敵非友,應如是也不得不暗暗佩服這兩人的本領,道:“痕跡分成數股,疑陣遍布四方,非是倉促間所能成的……他們敢如此行險,必然有人在這兒接應,要想繼續追下去,恐怕難了。”
裴霽知道他說得在理,奈何不能甘心,帶領手下人分開追蹤,應如是卻沒有跟上,站在原地吹了片刻冷風,轉身返回無憂巷。
小閣樓內,陸歸荑兀自伏在地上,也不知岳憐青給她下的什么毒,縱使運功逼出了毒血,仍然神志昏沉體無力,乍見有人推門,她吃了一驚,抬頭見是應如是,一顆心更提到了嗓子眼。
好在應如是看過了屋里的情況,不僅沒有為難她,還將人從地上扶起,幫忙推背按穴逼出余毒,這一通折騰下來,窗外東方已浮現了魚肚白。
陸歸荑恢復了些微氣力,起身向他行禮道謝,應如是伸手欲阻,她卻執拗地盡了禮數,而后面露猶豫之色,似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的心思簡直一目了然,應如是暗自搖頭,道:“他逃了,有人接應。”
畢竟是相伴六年的姐弟,陸歸荑再如何難過,也不愿見到岳憐青步了虞紅英和柳玉娘的后塵,聞言松了口氣,又聽應如是道:“裴霽帶人去追,八成要做無用功,等他回來的時候,你可要想好應對之策。”
陸歸荑怔了下,回頭看向那只打翻在地的面碗,苦笑道:“不過是實話實說,我有眼無珠看不清身邊人的真面目,走到今日這一步……裴大人若是不肯相信,要殺要剮,任憑處置吧。”
“事到如今,欺你騙你的莫不是至親之人,你心中就沒有怨恨?”
“我又不是活菩薩,哪能無怨無恨呢?可是怨憎再多,定局也難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