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騁聞言低聲警告道:“你可別在這個時候沖上去。”
燕羽衣仰頭,從斗笠縫隙之間去遙望夜幕,顏色熟悉得像是回到了皇城被破那日,在場的仍舊是他,還有為他拼死殺出條血路的兄弟們,以及——
“時辰已到!”
“行刑!!!”
遠處執刑官高喝,劊子手仰頭猛灌一口烈酒,粗魯地往雷霆劍噴灑。
劍光凜冽,洗去燕氏百年榮光。
燕羽衣思緒混亂,有些分不清當下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他從未親眼見過眾口鑠金的謾罵,花團錦簇的追捧似乎像是刻在他靈魂中,與生俱來。
詩書禮儀教導他認清形勢,對朝政做出最精準的判斷,為君主分憂,蕩平外力侵擾。
君主為天下開太平,燕氏當作刀一往無前。
就算被西涼視作死敵,那也不該被百姓謾罵,不是嗎。
雷霆劍削鐵如泥,砍下頭顱比摘果子還要容易簡單。未曾見過真正血腥的百姓忍不住嘔吐,被大人引來看熱鬧的孩提撕心裂肺地哭鬧。
脖頸血涌如柱,濺出去幾米遠,下雨似地撒向男女老少聚集的方向,一半被獠面軍的后背擋住了,巍然不動凜冽肅穆。
剩下的“雨露均沾”,站在前幾排的百姓瞬間死寂,緊接著爆發出極度驚懼的尖叫,本就是摩肩接踵的場合,人浪推搡著,最外圍的四散逃開,里頭不慎摔倒的被踩得頃刻吐血咽氣。
洲楚罪有應得,天底下最不會說謊的是民生。
蕭騁那日余音仍繞耳,燕羽衣眼皮微顫,再度抬頭時,發現蕭騁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
他從他那雙比寒潭更寒冷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緒,手下力道不減,唯恐他沖出去攪亂刑場。
果然,蕭騁開口:“想不想殺了東野丘。”
“……我。”燕羽衣竭力控制著氣息,卻仍舊抵不住xiong膛震蕩著的悲愴,多種復雜的情緒混合,令他不斷從震驚憤怒與慘烈的現實中切換。
多年被耳提面命的使命于此刻蕩然無存,甚至連此刻的存在都該打上問號。
他的存在是為了將軍府,卻也更承擔著守護洲楚皇室,為天下百姓謀福祉的責任。
燕羽衣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對君主的忠誠,正如他堅信陛下為百姓安居樂業而晝夜辛勤。
但百姓卻說,洲楚該死。
邊塞御敵,剿匪平患,當地百姓們是那樣擁護著燕氏,他們拿出最好的糧食款待,勝利圍繞篝火載歌載舞。
靈魂仿佛一腳踏空,陷入無際黑暗。
燕羽衣雙腿發軟,猛地彎腰不住地干嘔起來,斗笠卡扣恰時彈開,整張臉即將暴露,蕭騁眼疾手快扣了回去,單臂從燕羽衣肩胛穿過,硬生生將他身體撐了起來。
三十多人殺起來很快,蕭騁沉聲:“到余博了。”
燕羽衣似是被喚醒般,倏地抬頭,直勾勾地望向刑場。
他舔了下干涸的嘴唇,唇齒苦澀,緩緩說:“博叔那日救我出宮,他說。”
說只要少主還活著,燕氏便不算倒,洲楚還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