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的素描勾描,一個少年勞動者,低著頭扛著沉甸甸的油棕果,他的身體在周圍茂密的植被襯托下,顯得越發(fā)瘦小,隨時都要被吞沒一樣。
“我跟阿強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他后來出國學(xué)習(xí),也就漸漸斷了聯(lián)系,去年他回到興城聯(lián)系我,我們也就做了鄰居。”
錦叔背著手,看著那副《油棕記憶》,語氣有些悵然。
“其實這幅畫里面的少年,就是我。華人新村的歷史大概可以追溯到冷戰(zhàn)時期吧,那個時候英殖民在馬來實施‘緊急狀態(tài)’并推行‘新村政策’,所以很多華人社群就被強制遷移,油棕,橡膠,馬來的經(jīng)濟奇跡的背后,都是剝削的血汗勞力史。
我的阿爸帶著我一同過番,顛沛流離的船上,每天都有被扔進海里的尸體,哪怕到了這邊,也沒有想象中的美好。
油棕很重,扛得多了,肩膀就會留下深紅的疤痕,還會有潰口的瘡疤,一代又一代的華人,就是扛著這些傷痛,靠著拼勁和韌勁,在這南洋的叢林里扎根,生活。”
錦叔轉(zhuǎn)過身面對明禧,眼底涌現(xiàn)淡淡的紅色。
“年紀大了,就是愛說這些老歷史,你比阿路那臭小子有耐心多了。我經(jīng)常跟他說這些,小時候還聽得認真,長大了越來越不耐煩了。”
明禧垂下眼眸,不動聲色地掩飾心底的怪異,又聯(lián)想到宗路跟她說過的話,用平常的嗓音回道:“我之前做策劃案,也了解過這些歷史,但畢竟都是些文字資料,沒有你們親自經(jīng)歷過的來的深刻。”
“那時候的記憶太痛苦了,割橡膠,洗琉瑯,摘黃梨,做叁行工,七八九口人都擠在一起,床褥會長滿虱子,阿媽她們會一邊晾衣服,一邊趕老鼠。”錦叔的聲音變得滄桑而悠遠。
“但是都過去了……”明禧安慰道。
錦叔笑了一聲,像是在懷念什么一般。“阿路他阿媽也是這么說的,所以她很不喜歡我跟安紅在阿路面前講這些往事。她說,悲傷是無用的,只能選擇遺忘,遺忘才能往前走。”
小女孩這時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扯了扯錦叔的衣角說道:“abang來了。”
錦叔看了明禧一眼,笑道:“阿路來了,是來接你的嗎?”他又蹲下身跟小女孩說:“海婷,你的abang有女朋友了,就是這個漂亮姐姐。”
海婷眼睛一亮,跑到明禧身邊抓著她的手說:“abang在哪里找到你的,我也想找,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還缺一個女朋友。”
明禧摸了摸她的小臉,“那我不知道哎,你得去問abang了。”
錦叔將海婷抱起來,寵溺地笑道:“你什么時候找的男朋友,怎么沒有告訴錦叔?”
他說完轉(zhuǎn)過頭看了明禧一眼,對外面候著的傭人吩咐了一聲:“我本來不想展出這畫,就是覺得過往回憶太沉重,不想展示到世人面前,不過既然是你,我當然要賣阿路這個面子,你拿走吧。”
明禧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等著傭人將畫作包好,才慢慢走了出去。
宗路站在大門口,先是跟錦叔打了一聲招呼,又去逗弄海婷,海婷指了指她的方向,宗路才慢慢轉(zhuǎn)過頭來。
“你跟你的女朋友要不要到我那吃頓飯?反正就在隔壁。”錦叔的目光在宗路和明禧身上一掃而過,沒人捕捉到其中的探究。
“不了,還約了羅文一起,有時間再過來吧。”宗路在明禧來到身邊的第一時間,就扣緊了她的手。
明禧跟眾人禮貌告別后,就跟著宗路上了車。宗路將車開出別墅區(qū)后,才開口問道:“你怎么來這了?”
明禧將原因解釋了一遍,“倒是你,你是過來找錦叔的嗎?”
“不是,之前答應(yīng)給海婷買一套畫畫工具,今天有空正好給她帶過來,沒想到你在這。”
明禧將頭靠在車窗上,笑道:“海婷很可愛。”
宗路看了她一眼,調(diào)整了空調(diào)溫度。“你也很可愛。”
空調(diào)冷風(fēng)略過側(cè)耳,明禧視線落在宗路骨節(jié)分明的手上,她的手指輕輕覆了上去,被他順勢扣住五指。拇指在腕骨摩挲了一下,帶著些啞意的嗓音響起:“他跟你說了什么?”
“說了……很多他的記憶。”
“他經(jīng)常跟我說這些。”宗路瞥了她一眼,無奈地勾起嘴角,“是不是很無聊?老人家就是這樣的。”